第一百零八章 急公好义的黑斯廷斯(1/2)
我失去了职位,但没有失去信念。
只要国王陛下的政府仍在,我便仍是其忠诚的仆人。
——亚瑟·黑斯廷斯《人生五十年》 雨还在下,雨丝缠绵如织、泼洒而下,肯辛顿宫的石阶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
漆黑的布鲁厄姆马车沿着碎石步道缓缓驶来,车轮在积水的卵石上辗出沉稳的响声,仿佛连节奏都与王室心事同步。
马车停稳,车夫尚未转身开门,车内那位乘客便已轻巧地将白手套戴好,指节一寸不露,姿势从容。
紧接着,马车门咔哒一声,自内而开。
靴子轻巧地落在湿润的石阶上,几乎没溅起一丝水渍,紧接着银头手杖落地,声响不轻不重,但却正中砖缝,仿佛已经给这场王室闹剧盖棺定论。
守候在宫门内侧的侍从早已恭候多时,然而却直到那声银头手杖敲落的脆响,才如梦初醒般的疾步上前。
“亚瑟爵士!”
那位领头的侍从穿着红金色的滚边长外套,头发被雨水打得服帖在额角,他脚下的皮靴早已湿透,然而却顾不得自己,反而急切地将一把长柄黑伞举过来,遮在了亚瑟的头顶:“我们等您多时了。”
亚瑟只是淡淡点头,那伞下的一半光影打在他左肩,另一半则留给了夜色与雨滴。
“请随我来。”
侍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领着亚瑟穿过屋檐滴水的花园回廊:“殿下在西侧起居室等您。”
廊道尽头,壁炉温暖的光从厚重的木门缝隙中微微透出。
侍从停在门侧,正想伸手敲门,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道低柔的女声。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亚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半隐在柱廊之间,正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
亚瑟止步,温声道:“晚上好,弗洛拉。”
弗洛拉略一点头:“公主殿下心绪不宁,整个晚上都没吃东西,还吩咐女仆把所有报纸和来信都烧掉。”
亚瑟听罢,只是微微一怔,他“讶然”
道:“烧掉所有信件和报纸?
这听上去不像是公主一贯的作风,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十分温和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弗洛拉低下头,声音比先前轻了几分:“您知道的,宫里的风言风语从来止不住。”
亚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这沉默并不带有明显的压迫感,却让人无端地心生不安。
这是他在苏格兰场时常用的一种审讯方法,嫌疑人被置于空旷的房间中央,而审讯官则端坐于阴影处,审讯室内也不会设置任何钟表,更不会开窗户,只有偶尔的脚步声和滴水声,接下来,只需要轻微的沉默,便自然能让人的焦虑感自然增长。
如果嫌疑人能扛住这波焦虑攻势,接下来亚瑟通常会再派去一位和蔼可亲的新审讯官。
坐在阴影当中的审讯官全程沉默,而新来的则与嫌疑人微笑着寒暄漫谈。
这种组合自然能让嫌疑人感到强烈反差,在对沉默者产生高度戒备的同时,又更愿意把更多话讲给“好审讯官”
听,从而让他自我泄露信息。
但是,弗洛拉显然不是嫌疑犯,更不具备杀人犯级别的抗压能力和心理压力。
“殿下是怕明天有人借着报纸上的风言对王室不敬…您也知道,许多议员的嘴巴同样不干净,她只是想保全自己的名誉。”
亚瑟侧了侧头,神情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喔?
哪家报纸?”
弗洛拉略一迟疑:“是《泰晤士报》,或许还有《晨报》和…”
“嗯…《泰晤士报》和《晨报》吗?”
亚瑟轻轻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问道:“他们写了些什么?”
“有人写了一些极不负责任的东西。”
弗洛拉避重就轻道:“他们说殿下日前身体不适,是因为…某些不检点的流言,还有一些关于殿下私生活的不实指控。”
空气短暂的滞了一瞬,漆黑的回廊里,只听得见远处檐角滴水一滴一滴敲打着石板的声音。
亚瑟眉梢微挑,他笑着回道:“原来是这点小事。”
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随后朝弗洛拉点了点头:“《泰晤士报》和《晨报》一般都是在凌晨一点到四点完成印刷,凌晨五点开始派送的。
现在这个点儿,他们的稿子估计还没送出去呢,我待会儿跑一趟舰队街,亲自去编辑部找他们的主编聊聊。”
语罢,他微微颔首,向弗洛拉行了个脱帽礼,便雷厉风行的打算转身离开。
可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从亚瑟背后响起。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请留步!”
这道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雨幕,亚瑟旋即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出了,那正是索菲亚·玛蒂尔达·汉诺威公主的声音。
门开了一道缝,燃烧着白桦木的壁炉把她的影子映在了门框上,她身着素白的长裙,围着一条织着金线的披肩,披肩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可见刚才起身的急促。
亚瑟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旋即慢悠悠的转过头,诧异的开口道:“公主殿下?”
“请进吧。”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眶也红红的,显然刚才已经哭过了:“亚瑟爵士。”
亚瑟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先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弗洛拉。
弗洛拉显然也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她只是微微点头:“眼下事情危急,您就不必拘泥于礼仪了,请进吧。”
亚瑟这才举步入内,壁炉的暖意扑面而来。
索菲亚公主守在门边,对着弗洛拉也招了招手:“你也进来吧,弗洛拉,抱歉,我之前不该让你帮我隐瞒的。”
起居室的门缓缓关上,索菲亚公主没有回到沙发椅上坐下,她只是站在炉火前,双手交握于身前,指节在彼此之间悄悄摩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她心中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亚瑟见状,也站在了靠椅边,既没有坐下,也没有逼近索菲亚,而是与她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而这对此刻的索菲亚公主来说,无异于一种体贴。
“亚瑟爵士。”
索菲亚公主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您是个聪明人,我知道,您大概早就从那些蛛丝马迹中猜到了些什么。”
她略一顿,看了一眼亚瑟手中尚未收起的怀表:“我今天叫您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舰队街,还有苏格兰场。
今天晚上,有个名叫托马斯·加思的年轻人在科文特花园市场一带被捕了,我希望您能说服罗万厅长,将他无罪释放,当然,所有的这些事情,我希望您全部不要声张。”
亚瑟没有先去问托马斯·加思的身份,而是转而开口道:“殿下愿意开口,想必事先已经权衡再三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先确定一点,您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名吗?”
“好像是袭警,还有故意伤害…当然,可能还有一些事关王室名誉的罪过…”
对于亚瑟而言,索菲亚公主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已经足够了,但他依然还是确认了一下:“就像是菲茨克拉伦斯家族那样?”
索菲亚公主闻言,呼吸微微一滞,她原本交迭在腹前的双手忽然松开,五指倏地蜷了蜷,像是下意识地要抓住什么,然而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您说得对。”
她尴尬的移开了目光:“就像是他们那样。”
所谓菲茨克拉伦斯家族,其实就是国王威廉四世年轻时与乔丹夫人生下的十个私生子。
菲茨克拉伦斯的含义便是“克拉伦斯之子”
,因为“克拉伦斯公爵”
正是威廉四世在登基前的主要贵族头衔。
在亚瑟面前承认了这桩丑事仿佛让索菲亚如释重负,她甚至主动多说了几句:“但是,菲茨克拉伦斯至少可以被称为‘陛下的子嗣’,而我呢?
我连一个正式的身份都给不了我的小托马斯。
我知道我不该求您,我更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可我实在…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了。”
“殿下,我很感激您能把实话告诉我。
我的上帝,要是您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我,我差点就要把事情办出岔子了…”
亚瑟碎碎念的长出了一口气:“殿下,我今天并不是来评判您,或者评价您的所作所为的。
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您叫我来。
而您之所以叫我来,也肯定不是因为我在政府中曾经担任过什么职务,而是因为您愿意信任我,也认为我有能力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当然,亚瑟爵士,我无条件的信任您。”
索菲亚公主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向上帝发誓,我再没有什么事情隐瞒了。
只要您能把我的小托马斯带出苏格兰场,并且堵住舰队街的嘴,我保证,您可以得到我能力范围内可以付出的最大回报。”
亚瑟沉吟了片刻,随后摆了摆手:“殿下,酬劳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边,眼下我也不打算立刻许诺什么,因为那样的话只会显得轻浮。
但我可以告诉您,殿下,您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您可以相信我,而且这件事也并不如您想象的那般无解。
伦敦这座城市表面上固若金汤,其实不过是靠着一套套互相打掩护的体面维持着。
您是国王的女儿,是汉诺威的公主,为了王室的颜面考虑,您现在不方便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