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意外收获(1/2)
一个人如果口袋里没有先令,袖口又破了洞,其他人就会觉得好像他心里也有个洞似得。
——威廉·萨克雷 老费金佝偻着背,就像一只正犹豫着要不要钻出洞口的老鼠。
但是在亚瑟冷冰冰目光的凝视下,这只老乌鸦终究还是屈服了。
他走到拿起搁在柜台一角的布包,那布包小小一团,看上去并不值钱,但老费金却哆哆嗦嗦的把它捧在手里,就好像这是什么点燃了引线的炸药包。
费金的喉结动了两下,干咽了口唾沫。
“我本来没想收的…”
费金声音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亚瑟请罪:“可是她…她说这是写信用的…只是个盒子。”
“那就把‘只是个盒子’拿出来。”
亚瑟淡淡的回道,语气里没有指责,但落在老费金耳朵里却胜似鞭子,抽的他整个背都火辣辣的。
他就像是认命了似得,眼一闭心一横,绑着袋口的皮带松开,布料缓缓褪下,一只乳白色的书写盒显露了出来。
没有金光闪闪的浮夸,没有珠宝堆砌的俗艳,有的只是象牙制品应有的温润淡雅,盒子四周镶嵌着银丝线条,流畅地绕出了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亚瑟用指尖轻轻一推,盒盖“咔哒”
一声打开,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阳光斜照在内盖上,细微的光落在银片下方一行刻字上: 一瞬之间,亚瑟的呼吸都停滞了。
“.”
,这个签名,亚瑟已经有几年没见到了。
他本以为自己下次见到这个签名多半会是在哪份历史文件里,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签名居然会躺在格林威治的一家海事店里,等着被当作废铜烂铁称斤论两地处理。
“.”
——GeorgeRex,前国王乔治四世的私人签名缩写。
费金不敢看亚瑟的脸,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亚瑟心里暗骂了一句,表情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取出雪茄盒叼了一根,又递了一根给费金,随后亲手帮他点燃,两道火光升起,亚瑟搭着费金的肩膀道:“想开点,费金,其实澳大利亚的情况没有大伙儿说的那么糟。”
“澳…澳大利亚?”
老费金被吓得直犯结巴:“不…黑斯廷斯先生,您…您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我这辈子虽然做过一些不体面的事情,但是大的坏事我可是一件都没做过,我和弗雷德、所罗门那样的人不一样,我是个老派的生意人,我只是谋财,但是从没有害过人命!”
“我也没说你害人命,如果你害过人命,那可就不是流放,而是脖子挂在新门监狱前的绞刑架上了。”
亚瑟淡淡地吐出一口烟雾:“你可不是一般的销赃贩子,而是皇家销赃贩子,就算他们再给你扣上些诸如通敌、窃密、阴谋颠覆宪政之类的罪名,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记得给自己请个好律师做辩护,喔,对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布鲁厄姆勋爵,看看他愿不愿意接你这个案子。”
费金闻言脸都吓白了,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我…我真不知道这盒子这么大来头!”
他急的声音都高了八度,甚至能去主演《图兰朵》:“我原以为这只是哪个仆人顺手牵羊的玩意,洗一洗、改个花样就能当小摆件出手…黑斯廷斯先生,您是老警察了,您得相信我,我这把年纪了,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风险吗?
每天挣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亚瑟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雪茄按灭在柜台旁的瓷缸里。
费金见状,半点细节都不敢隐瞒,他生怕错失了这次机会,等到下次见面他们俩就一个在船上一个在陆地了。
“来卖东西的那姑娘自称叫丽齐,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名。
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灰裙子,干干净净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血色,一进来就问我能不能把这东西处理一下…我一开始真不想接,可她说…”
老费金忽然顿住了,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亚瑟皱眉:“说什么?”
“她说,这是她弟弟的命!”
费金眼神发直,语速越来越快:“她说她弟弟在造船厂做工,手让机器绞了,厂子只给了几先令,就把人撵了出去。
她弟弟欠了药铺的钱,又补不上伙食账,被债主举报进了舰队监狱。
她说,如果不在月底之前凑够那笔罚金,她弟弟就要被拉去干苦役,受了伤又被这么折腾,肯定活不过春天…您知道的,我是个有善心的人,所以…”
亚瑟靠在柜台前:“你有没有善心,我不清楚。
但是如果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的人在乌鸦窝可混不下去。”
老费金也知道亚瑟说的是实话,虽然他的心肠不是顶糟糕的那种,但是能在贫民窟当销赃贩子,哪个不是修炼了几十年的人精?
说到底,他当时就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没止住贪念,结果才给自己揽上了这么大的事情。
“我当时就是…就是一时没忍住。
她当时手里拿着盒子站在门口,脸色惨白,一句话都不多说,我一看店里空荡荡的光景,就觉得不接这桩活儿,我也许这个月都挣不上饭钱。”
“你想太多了。”
亚瑟淡淡道:“说不定你这辈子最后一顿体面的晚餐,昨天已经吃过了。”
费金打了个哆嗦,连连求饶:“黑斯廷斯先生,您是讲理的人,我知道您最有怜悯心了,您当年可是连亚当那种小混球都能带回正路来,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回我是真的长记性了!
我以后连仆人送来的茶杯都不敢收!”
“她有没有说过,那盒子是她偷来的?”
费金顿了一下,眼神明显游移。
“说实话。”
亚瑟补了一句。
老滑头低下脑袋,嗫嚅着:“她没说她偷了,她…她说是捡的。
说是在储物间打扫卫生时,看见它孤零零地放在旧绒布上,盖着尘。
她说,既然没人想起它,那我拿走也不算偷。
她弟弟在海绵屋里快死了,而这只不起眼的盒子,或许能换他一条命。”
亚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伸出指节轻轻敲了敲柜台,思索着。
“她有没有说过她住哪儿?”
“没说,只说这几天可能还会来一趟,看看我有没有出手。”
费金咽了口唾沫,又补了一句:“她说如果出不掉,她就拿去当掉,也好救人。”
亚瑟点了点头。
“费金。”
“在!”
老家伙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身子。
“如果她再来,什么都别说。”
亚瑟站直了身体,从怀里摸出支票夹,签了一张二十镑的单子交到费金手里:“你只告诉她,你找到了一个冤大头,愿意出五十镑买下这个盒子。
这二十镑是订金,这笔钱应该足够让债主把他弟弟从海绵屋里放出来。
至于剩下的钱,你就说我要过几天才能筹到。
你和她订好下一次取款时间后,派人到兰开斯特门15号找我。”
费金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一定原话照说,一个单词都不带改的。”
“还有一件事。”
“您请说。”
“别想着逃跑,好好配合我,我保你什么事都没有,但是…”
亚瑟拉开门,一阵雨前湿冷的风灌进了屋里:“如果你昏了头要干傻事,不管你是跑去了印度还是塔斯马尼亚,结局都不会太美好。”
亚瑟踏出海事店,街道湿冷,将要下雨前的天气最是让人恼火,空气里满是潮腥与煤烟的味道。
几年过去,格林威治的街巷依旧蜿蜒,充斥着码头地区的粗粝活力。
但或许是由于天气不好,随着小雨降临,这些活力都被一阵疾风吹走了。
亚瑟连伞都懒得撑,只是将帽檐拉低了一点,任由风将大衣掀起一角。
他记得这条街的入口处原来有个修鞋的摊子,边上常常停着一个卖蒸肉饼的小车。
车主是个一脸红疹的老汉,那是中央大街小摊贩里唯一愿意和他打招呼的人,每次见面都喜欢摘下帽子问候一句:“今天的工作还算太平吧,警官先生?”
如今那摊子早已不见,只剩下角落里几只瘦得像鬼影一样的野猫,在腐败的鱼骨堆里刨食。
亚瑟踱过铺着碎石的巷子,向着特拉法加餐馆的方向走去,途中他瞥见了圣阿尔菲奇教堂边上的济贫院。
那扇大门没变,依然斑驳厚重,只是如今铁锁上新挂了一道铜牌,上头刻着——格林威治联合工作院,1834年新济贫法登记单位。
字体冷硬,冷的像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