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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鱼跃波心气未寒(一)(1/2)

正旦的九份诏书,以及第二天的南御苑校阅,轰动一时。

普通百姓们议论纷纷,当成饭后茶余的谈资。

但是对于某些人而来,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激起了惊涛骇浪。

城东汴河岸边,有一座不小也不大的院子,名叫退思园。

在园子里的一间书房里,上首正中端坐着大儒程颐。

围着他,坐着几位弟子。

邵伯温、权宗元、游酢、杨时、李光、张绎。

他们脸上的神情,有紧张、失落、彷徨、纠结、兴奋和坚毅,一一映在程颐那双被皱纹卧蚕包围,有些浑浊的眼睛里。

“官家抑文崇武,不是好事。”

权宗元慨然道。

“抑文崇武?

某倒不觉得。

官家欲征讨西夏,全西北安定,笼络军心,也是应该的。”

杨时微皱着眉头说道。

“穷兵黩武,只求青史名。

极尽民力,为一己私欲,这还不算倒行逆施吗?”

权宗元越发地愤然。

杨时眼睛一瞪,情绪也上来了。

“百年来西夏屡屡侵扰西北,烧杀抢掠,那里的百姓不堪其苦...”

这时权宗元插话道,“就是如此,才要罢兵议和,两国休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要以诚相待,以德教化,西夏...”

杨时原本对权宗元打断他的话就不满,听到这里更是愤怒,毫不客气地打断权宗元的话。

“无知狂妄!

西北烧杀抢掠,百年血债,反正与你没有丝毫关系,所以才会如此大度。

口口声声以诚相待、以德教化。

宋夏两国战事,多半是夏国挑起的。

缺人口了,来宋境一趟;缺钱粮了,又来宋境一趟;朝中内斗,要立威,又来一趟...”

说到这里,杨时几乎在咆哮,“贪婪残暴,他们就是一群喂不饱的豺狗,趴在我大宋身上的蚂蟥。

现在有机会大败他们,让他们永远不再对我大宋伸手,为何不一鼓作气?”

权宗元也气恼,满脸讥讽地说道:“杨中立,你口口声声宽民力,爱人节用,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都是假的。”

“我正是体恤百姓苦痛,爱惜民力,才希望一劳永逸。

倒是你,一味地息事宁人,退让求和,看上节用省费,实际上是割百姓之血肉,去养贪婪无度的暴夏!”

两人的争吵声,震得窗棂哗哗作响。

邵伯温看了一眼一脸愁苦的老师,出声呵斥道:“两位,师尊面前为何如此无礼?”

权宗元和杨时闻声都闭嘴了。

邵伯温年纪在几位师兄弟里不算最长,但他身份名望最尊。

首先他学识高,入门先,加上其父邵雍邵康节公是与周敦颐、张载并列于世的大儒。

屋内一片寂静,几位弟子的心思各异,坐在那里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权宗元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对程颐拱手作揖。

“老师,学生还有要事,必须回城一趟,还请见谅。”

程颐点点头,和声答道,“去吧。”

等到权宗元离开,张绎忍不住说道:“权师兄确实有些着急了。

太常寺裁并了,他那个太常寺少卿也没了,没有着落,确实着急了。”

李光转过头来盯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张思叔,你这话里有话啊。”

张绎一摊手道:“权师兄的处境和前途,他心知肚明。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即如此,何不急流勇退,退到弘文院和成均大学崇至学院,教书育人,把老师的真知灼见传播给更多的人。”

杨时摇摇头,叹息道:“他退不了。

权势,一旦对它入迷,很难有人能挣脱开。”

一直没有做声的游酢突然开口了,“中立,我看你许多观点,深受《半月杂谈、《东京时报等报纸杂志的影响啊。”

程颐眼睛转向杨时,目光炯炯有神。

杨时坦然承受道:“是的。

这些报纸杂志,我非常喜欢看。

谈古论今,抨击时弊,都能言之有物,直中要害。

而且常常能够提出一些解决问题的新观点,咋听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用心一想,却让人不由地拍案叫绝。”

程颐的目光从杨时的脸上转移开,在其余几位弟子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开口了。

“从元符二年下半年,官家还在潜邸,奉诏执掌秘书省,改著作局。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从那一刻起,大宋学术思潮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回过头去看,官家的手段确实让人惊叹敬佩。”

“报纸杂志,然后是大辩论,在辩论中步步为营,不,是步步为赢。

以有备对无备,以同心对散沙,加上其余的各种手段...

无数士子儒生的想法被一步步改变。

秘书省招考,报名人数,一次比一次多;成均、璧雍大学招录考试,从门可罗雀,到争先恐后...

都是实证。”

“中立受影响,不足为奇。

说实话,看《半月杂谈、《东华时报,还有听那一次次辩论,使得老夫心里的许多疑惑,骤然被解开。

仿佛在不同的墙壁上凿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迥然不同的风景。

长孙玄明,蔡元度,真是好手段,不愧是官家的左膀右臂。”

长孙墨离是官家心腹,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蔡卞居然也是,这就让几位弟子诧然。

可是转念一想,心中的一些疑惑也解开了。

元符二年年底,蔡卞被赦免召回开封,挂着一个显谟阁侍制的虚衔,一直很低调。

后来突然权知秘书省事。

正旦诏书里,还成为中书省右资政,判秘书省侍中。

原来是这样。

“老师,蔡元度和长孙玄明,到底想做什么?”

游酢问道。

程颐悠然地答道:“定夫游酢,你应该问,官家到底想做什么?”

“老师,官家到底想做什么?”

几位弟子面面相觑,杨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火花在碰撞中产生,真理在争辩中自明。

’蔡、长孙两人故意引导和挑动诸派争辩。

先是熙宁变法派和元祐义理派之争。

随着西北战事节节胜利,元祐义理派许多论点不攻自破,逐渐落于下风。”

“然后是朔学与关学争论,现在蜀学和我们洛学,也被推到了前台。

大家在报纸杂志上以笔为兵,化字为箭。

偏偏秘书省还联手翰林院、弘文院和格物院,举办一场场公开辩论,怂恿各学派上台去,在众人面前陈述自己的学术,驳异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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