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抱着膝盖靠着阑干坐着，双眼无神，背上披着一个薄薄的毯子。

王天孝心里暗暗发苦。

“花儿，”

王天孝柔声再次强调：“如果你担心在黑夜里没人牵引你，那就由我来吧，我保证这辈子不会再让你吃一点点苦，你需要做的，只是从头来活就好。”

这种孩子对父母的恨意一旦形成，往往是世上最难化解的毒。

看到这么小个孩子，变成这种模样，真的是…… 孩子，你要相信我，你的难过我深有体会。

我经历过的许多苦难，其实也和你几乎相差无几，所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继续难过下去，因为当时那样痛苦的我，其实也希望有人能拉我一把，而不是让我一个孩子，默默去承受一切。

想着，或许他大半生的苦难，颠沛流离，可能就是为了晚年那份美好的安宁吧。

刚才那种看起来面无表情的平静，才是最危险的状态。

所以，我们慢慢来就好。

如果现在你的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宽阔但无边的深渊，一边是迈向光明的羊肠小道，那你也要选择那条小道，虽然辛苦了些，但是毕竟会走向光明。

“一个多月前，我们这里不是发了大水嘛，你在家里看到了，地坑院全部进了水，当时你爸躲在屋里……大家没有注意到……”

“二哥。”

这个年代的人，都是要拧麻花辫的。

这是她之前想都没想的事情。

“会有的，每个冬天我们以为已经冷到极限了，世间万物好像都冰封，再也找不到半分生机，可等到春天，冰雪消融之后，温暖的阳光又会带来无限生机。”

或许以后像他这样传统的父亲越来越少，人们会逐渐更看重自我意识表达，但那是后面的事情。

就像他前世一样，不管如何，都愿意默默举起双手，撑起孩子们的未来。

王天孝来到母亲处时，宏伟和王芳在外面玩，就只有母亲和花儿。

可能也就是最后几年，当所有生活都尘埃落定，孩子们都过上幸福的日子，他又有了孙子和孙女后，孙子和孙女天真活泼的笑容才治愈了他心灵深处的伤痕。

花儿的哭声惹得外面的人揪心，李雅丽和张玉凤都站在门外朝里面看。

包括大人们之间的各种复杂关系。

孩子需要过河，他就是桥。

由爱生成的恨，最是伤人。

你只要给他们多一点点真心实意的爱，他们就会变得非常满足。

“嗯？”

“花儿，二达给你梳个头吧，你看看，我们不管发生啥事情，总要让自己美美的，我们是个姑娘嘛，不和那些傻小子一样。”

王天孝看她这个他样子，反而是长舒一口气。

人们的头发都很多，有时候拧一个拧不住，还会拧两个。

如果这个世界非要一些人牺牲，才能换得另一部分人美好生活。

那就由他来牺牲吧。

事实上，这个问题前世孩子就问过他。

就仿佛是在心口上被包裹了一层厚厚的膜，暂时不想和外界有任何联系，如果放任不管，这层膜就会越变越厚，最后彻底变成壳，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人能走进她心里。

费了许久的功夫，才讲膜破开。

所以他没办法直接去劝说她做什么。

他只是有自己的坚持。

比起很多人家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她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他轻轻抚着孩子的头，“那不是还有亲人嘛。”

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反应都还不同呢。

母亲点点头，下炕出去了。

当他们从孩子成长为大人后，似乎就忘记了身为孩子的难过和困境，从而背叛了孩子们。

自从灾难发生后，母亲一直住在山里，和小竹，宏伟一个房间。

“对呀，人都会有孩子嘛，你将来长大了，不也会有。

既然你都知道你爸妈那样不对，那不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了嘛。

错的事情，你就不做，只做正确的事情就好。”

“花儿，虽然你没有你爸和……你妈，但你还有我们啊，你看看奶奶，叔叔伯伯们，婶子们，大家都很关心你啊，你不知道你没回家这些日子，我们可都急坏了，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再找你呢。”

总算……发泄出来了。

“可不是嘛，昨天我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有孩子在外面哭呢，当时就吓了我一跳，想着说大半夜的不会是闹鬼吧。

结果跑出门一看，竟然是花儿蹲在门口哭，当时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还以而那孩子怎么了呢。”

春蚕到死，蜡烛成灰。

只要能看到的东西，他慢慢都会尝试着做出来。

更何况，他没有经历过。

王芳曾给他分享过那种无助的痛苦。

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孩更早成熟一些，而这个穷苦的年代，就尤其显得更突出。

“嗯，我在呢。”

无数次，想起孩子当初无辜的眼神，他心里就十分难过。

“那如果我们在黑夜就死了呢？”

前世他在不忙的时候，就会给王芳梳头，也会给妻子梳头。

例如女儿王芳当时考高中，因为数学太差，还缺了二十多分才能上，他是费劲功夫才给凑够借读费。

“花儿，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而坚强的孩子……可惜啊，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我们懂事又坚强，就不会降临那些苦难。

我们能做的，就是看轻它们，不被它们吓倒，打败……”

因为中转出来是分配的。

很多大人总是喜欢用自己心理承受能力要求孩子。

谁叫他是父亲呢。

在王天孝身上，方才第一次感受到。

能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可见她此刻心中带着多大的恨意。

小到包包子，剪窗花，大到做各种木工砌墙建房等等。

花儿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极品的父母，就注定了她从小不管多懂事，听话，都依然没有得到足够的关心和爱。

真的是……物是人非。

虽然和花儿只是叔侄关系，但心里已经种隔代亲的味道。

王天孝揉揉发昏的脑袋，披上一件外套靠在炕墙上，看到王天义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

可惜，直到现在，父亲没了，母亲不在，她也还是没感受到这些。

结果最后王鹏偷偷报了高中，没有去上中专，他一度还非常生气。

李雅丽的神情很复杂，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她犹豫下才说：“今早上天义来了，说是……说是花儿回来了。”

又气又心疼。

人和人不同。

有的只是自私，淡漠，只有恶毒。

“给你拧几道呢，我想想，算了，就两道吧，两道显得更精神，三道的话刚梳起来，可能头发会被扯得不舒服……”

他们由不喜欢被这个世界刻板对待，慢慢也变成了刻板要求世界的人。

母亲唉声叹气坐在边上，一副手足失措的样子。

他很会梳头。

直到某个时候，彻底崩溃。

“那你问了没，到底怎么回事，孩子这么多天去哪里了，她娘呢，没跟着一起回来嘛？”

王天孝看着不属于这个年龄孩子眼里深深的疲惫，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王天孝翻身坐起，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若是，妻子当初活着就更好了。

“哦，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