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在书阁一呆就是一下午。

傍晚时候，书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顾明珠以为是春儿，回过头去，徐平安稳稳当当趴在来人手肘上，正睁着大眼扑闪扑闪望着她。

这画面明明很温情，那人幽幽望来的目光好似带着无限委屈。

她上前接过娃娃，徐平安见着母亲，兴奋得直扑腾，顾明珠逗了徐平安两下，抬了抬眼皮看他：“什么事？”

徐珏道：“家里来信，今日做了你爱吃的，让我们回府用晚饭。”

顾明珠轻点下头，说：“走吧。”

回到顾府，宁青忙着要抱外孙，顾如严同徐珏闲谈无关紧要的公事，一顿饭吃着倒也无事。

顾明珠从后院闲转出来，正好撞上前来寻她的春儿。

春儿有些担忧，又怕她触景伤情，小心道：“小姐，天晚了，该回去了。”

顾明珠鼻头一酸，却终究什么也没提，说：“不如留在明国？”

春儿只好将鞋放到一旁，又将明日要穿的衣裙整理好，退出屏风去时出屋门时，隐约听到顾明珠的声音说：“听说你无由将工部侍郎训斥了一顿……”

徐珏僵了僵。

春儿便要去给顾明珠找鞋，刚转过身，赤着脚的顾明珠已经被徐珏一把提到了桌子上，双足悬空。

吴玥有一瞬的怅然：“……明珠，我有时候总在想，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梦，你我都还在姑苏好好的什么都没发生，无忧无虑……”

徐珏道：“工部侍郎的千金。”

“我害怕最后所有人都会离开……是不是因为我，事情才走到如今这般，如果当初……”

徐珏低叹一声，说：“我教你。”

他好奇的凑近，顺着二人视线，远远瞧见树下的夫妻二人，满头疑惑小声道：“……干什么呢你们？”

九月摇摇头，没说什么，加入了偷窥二人组。

徐珏似乎也笑了一下：“怕什么？

纵女犯错，一顿训斥已经很便宜他，当初你还想借此事借题发挥。”

顾明珠顿了顿，道：“还是说你已经觉得……觉得我这个人……其实就是一团糟……比不上别人时不时？”

红色的翡石衬着她皓月一般的手腕更加的白，徐珏也跟着她的动作看去，道：“真好看。”

愣了愣，她道：“你要气到什么时候？”

徐珏松开她的发，低头吻上顾明珠的眉心，离开时说：“恩，我也就随便这么一答。”

顾明珠抱了一路，下车时徐珏接了过去，另一只手伸来扶她，顾明珠心神不定，没注意到，自己下了马车。

徐珏看着她，一字一句慢慢道：“真有那一日，你就一剑砍死我，东南皆是唯你是从的旧部，凉州皆是你的亲信，这件事对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顾明珠只好道：“也许大概是有一点点吧……”

吴玥无所谓道：“去漠北，临走之际过来与你道个别。”

徐珏抬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脸庞，最后却只在一侧停住，说：“你在想什么？”

顾明珠便带他出门逛逛，路过护城河时，春儿接过娃娃，小家伙似乎对书舍里的说书很感兴趣，正望着讲到精彩之处的书舍内。

顾明珠寻了个地正要坐下，忽然远远瞥见一道身影，她心思一动，几乎是下意识追了上去。

春儿铺好床，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道：“小姐，虽然天很热，但是你这样会着凉的。”

春儿又是一番无情嘲笑，顾明珠上了前去，替他解围接过徐平安，路上驶来一辆车，到跟前停下，徐珏挑开一节车帘，露出脸来，顾明珠含笑回望过去：“娘来信让我们回家吃晚饭。”

顾明珠举起手腕，端详了一会，说：“红翡。”

顾明珠轻笑了一声：“就不怕大臣们非议？”

春儿被他吓了一跳，忙拉住人：“嘘……小姐和姑爷正好着呢，别去打搅！”

顾明珠看着他：“我害怕。”

此去一别，此生或许不再得见，当初少年肆意飞扬送她远去九州，如今却换自己送别他。

顾明珠心头百感交集，脸色异常柔和，说：“这些时日，你……你怎么样？”

他低下头，手腕上那只银镯子已经有了磨损，徐珏捏了一会她手心，将之褪下，道：“换一样戴。”

顾明珠心虚摸了摸鼻子：“有么……”

可是这场梦，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顾明珠长叹一声，返回找春儿。

九月适时出声道：“你两声音再大些，一会就该过去挨训了。”

春儿道：“你这些日子去凉州自然不知道行宫的事，小姐和姑爷闹了好大一个别扭，日子我看得都慌，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我真怕二人吵架动起手来。”

春儿如今是顾明珠面前说一不二的红人，九月看了一眼闷头不语的鸣一，含笑说：“这话说的，小姐和公子什么时候不好了？”

“知道。”

二人立刻缄默。

徐珏掌落下：“不是。”

他将人搂住：“明珠，你也是血肉之躯凡人一个，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宋子熹铁了心要岳静姝死，修荣不可能会袖手旁观，这不是你的错。”

顾明珠亲自送他出城门。

鸣一却忽然道：“其实不会。”

徐珏将擦得半干的头发用手指慢慢梳分开，没答话。

顾明珠道：“打算去哪？”

顾明珠眼盯着里面，片刻之后咬了咬牙转过身，却与徐珏深沉的眸光对上。

徐珏说：“没有？”

徐珏低叹一声，打断她：“没有任何人。

今日这事是个意外，我不该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顾明珠没说话。

六日后，边关传讯大捷，一晃眼已入八月。

本来过去的情绪忽然翻涌得厉害，顾明珠在他怀中，喉间发哽：“我想哥哥。”

徐珏默了一瞬，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沐浴完后，顾明珠躺在里侧有些闷闷不乐。

回到护城河，鸣一正麻木又僵硬地抱着徐平安，春儿在一旁笑得弯腰扶树，手还指着人：“我说鸣一……你这个表情怎么这般搞笑……啊？”

徐珏没说话。

吴玥笑了一下，说：“还好。”

春儿道：“你怎么知道？”

顾明珠问道：“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

今晚宿在府中。

鸣一想了一下，道：“公子不会跟小姐吵架动手，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顾徐平安现在已经八个月了，能翻能爬，也不再安于行宫内，总哭闹着要出去。

徐珏将人搂紧，不敢再和她置气：“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绝不会离开你！”

她去取来一块干巾，正要给顾明珠擦头，门口传来脚步声。

“什么？”

顾明珠沐浴过后，头都没擦，蒸汽熏了她脸颊一片红，她衣袍松松垮垮，到桌旁灌了一大杯凉茶驱散热意。

吴玥笑道：“不了。”

鸣一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我感觉。”

片刻之后，她又问道：“……阿珏，日后要是你遇见了比我更好的女子了怎么办？”

顾明珠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身心都是舒坦的。

终究是入了世事，赌之将来。

徐珏正在推荡着绳索，晚风之下她骤然飞起，又极速坠下，如此反复间，九月蹭完饭进来时，就瞧见拱门墙旁鬼鬼祟祟的二人。

回去的路上徐平安已经睡了，小家伙趴在她怀里，肉嘟嘟的脸蛋令人忍不住想掐一掐。

他握住了那节手腕，然后向下，扣住顾明珠的掌心，将人抱起往床上去。

他这个态度令顾明珠有些烦躁，却还是继续道：“除了我之外，不能再娶旁人。”

八月的夜晚星光灿烂，临近中秋，月如圆盘挂在高空散发着淡淡银光。

饭后二人坐在庭院内纳凉，园内新搭起一个秋千，正落在院内的梧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