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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一僧一道(1/2)

银汉星冷,苍冥夜沉。

高天一隅,半片弦月刚刚露头,便被升腾而起的夜雾晕得模糊,轮廓不甚分明。

颍川别业至少五进的豪宅大院,单大小房屋、怕也有近百数之多。

杨朝夕出了汤舍、看看月色,大概辨明了方向。

便借着廊庑下的漆柱、庭院中的花丛矮木,开始同巡夜的护院、偶尔走动的仆婢们捉迷藏。

七拐八绕许久,除了黑黢黢的屋舍、一团团的庭树,便是各处檐下稀稀落落的灯火。

四周静得出奇,哪里有柳晓暮的半分影子?

百般无奈,杨朝夕又摸出怀里那只“潮音钟”



照着小蛮之前教授的法子,将钟口扣在喉间,只摆口型、不出声音,将一段声讯借钟传出:“晓暮姑娘,现在何处?”

然后又将“潮音钟”

贴在耳廓,听了半晌、却只有柔风翕动的“忽忽”

声。

杨朝夕以为是口型不对,又一本正经连试了几次。

那“潮音钟”

却只像个死物一般,并无半点声讯传回,急得他只想将这钟摔成几瓣。

便在这时,那钟却“嗡嗡”

震鸣,隐约有嘈杂之音在其间鼓荡。

他忙将“潮音钟”

按在耳上,只听得一段仓促的尾音:“……在第三进院落、东墙……坎位……有好手阻拦,速来!”

杨朝夕听罢,顿知不妙,能被柳晓暮称作好手之人,又岂是好相与之辈?

此时顾不及细想,忙飞身向南折回,身影如风,窜高伏低。

迅速翻越几重廊榭、一道池桥,才远远望见第三进院落东面,火光闪动,人声喧嚣,似在争辩。

杨朝夕更不犹豫,双足飞踏,掠过中庭,轻飘飘跃上一堆假山石,向下窥去。

果见一群明火执仗的护院卫卒,将缩在东墙下的六道身影团团围住,当中一人,正是柳晓暮。

她拔了一柄青簪剑,正架在元仲武脖颈间。

元仲武原本清洁溜溜的身体,此时已胡乱罩了一袭绯色袈裟,双膝跪地,满口哀嚎,头脸上全是红、紫、青、黑四色外伤。

却是被柳晓暮制住之时,因抗拒过甚、遭到胖揍后的结果。

柳晓暮身后,却是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四个百合卫,皆赤足无履。

脚踝处套着锈迹斑斑的铁镣,透过撕开的纱裙、隐约可见两股间有干涸的血渍。

四人似几日未食,面有菜色,互相依偎的身体摇摇欲坠,低垂的脸颊上,亦有多处淤青红肿,显是受了许多折磨。

柳晓暮身前丈许之外,却立着一僧一道,因是背对假山,看不清真容。

只从发皱的头皮、雪白的发色判断,年秩应已迟暮。

那僧人手拄瘤头柏木杖,缁衣赭红、背影巍然,直视柳晓暮道:“阿弥陀佛!

柳居士,若只为救人而来,这四个女施主、你带走便可。

何故又出手伤人,将元相之子打成这般?”

柳晓暮冷笑道:“苦竹,莫在此惺惺作态!

这姓元的狗辈!

如此凌辱我教教徒,遍体鳞伤、不成人形,我便小惩大诫一番,又何错之有!

释门最讲因果循环,他作恶是因、我打他是果,此等纨绔恶徒,若不得个‘现世报’,如何对得起那恶相元载、日日供在佛前的灯烛香火!”

那僧人法号苦竹,却是洛阳城东白马寺中的大德禅师,禅武双修,阖寺敬之。

蓟州之乱时,他随寺中武僧避祸首阳山野竹林,掘枯草、伐竹根,食苦为甘,淋雪观竹,竟顿悟无上妙法。

于是自改法号为“苦竹”

,既法竹枝高风亮节,亦怜世人苦恨实多。

苦竹禅师见她非但不听劝阻,竟还摇唇狡辩,也是微感棘手。

只得以退为进道:“善哉、善哉!

柳居士,你既已施加惩戒,纵有诸般不忿,也当消愆了。

却还拿住元相之子不放,却不知是何道理?”

柳晓暮哂然一笑:“苦竹,你莫不是读经读傻了么?

如今姑姑我深陷重围,若没了手中这道‘保命符’、叫一群鹰犬投鼠忌器。

你还能在这好声好气与我辩理斡旋么?

岂不早被这些鹰犬剁成了碎肉?”

苦竹禅师辩不过她,却也不恼,侧过头望向身旁道士。

那道士头发花白、身材干瘦,却老健矍铄。

苦竹禅师一道眼神,他便已然会意,跨前一步道:“柳姑娘!

多年未见,风姿不减。

贫道已然垂老,姑娘却容颜如昨,真是不胜唏嘘喟叹!

不过卿本佳人,奈何今日做贼?”

“咯咯咯咯!”

柳晓暮闻言,登时笑的合不拢嘴。

好容易止住笑声,才看向这老道,“尉迟渊,一把年纪了,竟还这般巧语花言、不逊当年。

若无‘做贼’之语,姑姑倒是听得蛮开心呢!”

尉迟渊心中微尬、面色却如平常:“实不相瞒,老道是受西平郡王所托,来此照拂元公子一二。

近来贵教与太微宫兵戎相见,不想将元公子也牵涉其中。

王宫使这几日所为、我等皆不置可否,但若元公子有半分闪失,元相必会与贵教不死不休。

届时洛阳城必然乱作一团,受池鱼之殃者、又岂止是万余胡人?”

“哼!

假道真禅,名不虚传!”

柳晓暮听他说罢,面色终于阴沉下来,凤眸微抬道,“明明是太微宫挑起的衅端,却要我祆教逆来顺受、忍气吞声。

以为我教中兄弟,是任人揉圆搓扁的吗!

尉迟渊,姑姑本以为你还分得清是非曲直,今日看来、不过是棵墙头草。

竟还颠倒黑白,跑来给那元载说项!

太微宫王缙早便与元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此事两都小民无人不晓。

偏你是瞎了么!”

尉迟渊面色一滞,有些挂不住:“冤冤相报何时了!

蓟州之乱刚去不过十载,贫道实是不忍胡汉两族多生龃龉、再造杀伤。”

柳晓暮看一僧一道面露悲悯、苦苦相劝,心中也知不宜与那元载结怨太深。

但如今王缙狂性已起、苦苦相逼,恨不能将祆教连根拔起。

若祆教稍有露怯,只会换来王缙变本加厉地报复,那时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一念及此,柳晓暮本已活络的心思、重又坚定下来:“苦竹、尉迟渊,莫再浪费口舌。

姑姑今日不但要救走四个教徒,这个姓元的狗辈、也要一并捉回去!

好与那王缙讨价还价,将捉去的教中兄弟放归。

你们两个想要保他,还是本事来说话!

方才奔行仓促、没有打过瘾,此刻正好再过过招。”

苦竹禅师长叹一声:“柳居士,我等好话说尽,你竟无动于衷。

也罢!

贫僧只好舍了这身老骨头,向居士讨教一二。”

说罢,却是袍袖一挥、抬起枯瘦如柴的右掌,向柳晓暮徐徐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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