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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中 黄土深处追忆至亲 千里归来秋祭扫墓(3/3)

维筹带着铁锨在前带路,小麦和小龙拉着小手说着情话,哈哈骑着自行车在大人中间穿行,晓星走在最后贪婪又痴情地打量故乡的风景。

黄土高原——深藏于名画中的历史和景象,正在眼前。

直勾勾的平原树像正直而正义的战士一样守卫着包家垣,村庄南头几十米高的土崖上露出光溜溜如白骨一般的白土,无尽的梯田像海浪似的蔓延数百里,山谷中的阶地梯田被村人打理得平整、干净而壮观,灰黑色的荒草坡上隐约竖立着不少毛茸茸的芦苇穗子……山丘的起起伏伏仿佛全是为自己归乡而打造,包晓星出了村子,回首一望,好一座百米高的山垣,往北是千里平原,向南是百里坡地。

包家垣像是一座瞭望台,台子上的人们可以随时俯视远方的地与远方的天。

走在瞭望台的边缘,包晓星的心情如天地一般浩渺。

生活看起来像是一场找寻,找寻归宿的旅程。

包晓星在外二十多年,似是找到了,又像从没找到过。

中年女人有些迷惑,她一路东西打望,好像要从这干涩灰黑的天地间寻找答案。

细碎的雪花像极了老天对这位他乡客的施舍,让她在有生之年能亲历一场圣洁的洗礼、从容的思考、寂静的交谈。

真想坐在荒坡上好好用双眼亲吻亲吻自己的村庄和故乡,奈何时间不容人。

拐了个弯,晓星时隔多年再次望见了远方沟谷中带着不朽气息的旧时代窑洞,那窑洞曾是她童年的梦魇,如今成了成年的眷恋。

谢天谢地,代表浩瀚和无限的接天打麦场还残留着一部分,那里寄存了晓星的半个童年。

一台一台的坡地上种着油菜和小麦,秋分、霜降播种后此时刚好长出了一茬新叶,在秋光中显得格外亮眼。

坡地的小路两边全是灰色的树,树上藏着小鸟窝,秋冬的鸟窝如自己的家一样——空空荡荡。

远方的果树密密麻麻地为穹顶织上了一圈花边,近处的野草长成了大地的皮毛或灰黑的夹克……这天地像极了佛祖闭眼时的微笑,没有色彩却格外安宁。

“雪停了!”江小龙伸出手试探。

地面湿了一层薄薄的水,四方荒原上还未见雪,雪便停了。

晓星拍了拍小姑送来的厚裳子,抖不出雪也抖不出水。

“星姑,深圳是什么样子呀?

深圳比西安强多少?”蓦地,江小龙好奇地问晓星。

“呃!”晓星转过头回过神答:“强不了多少,小龙你要去城里打工吗?”

“不是我去,我一个朋友去了,去年去的,去了深圳就很少联系了。”

“你和小麦想过去城里打工吗?”

“我不去!

我喜欢种果园,像我婶我叔那样,农忙务果园,农闲了到处玩,还能陪着我舅奶舅爷。”小麦灿烂地笑。

“小麦不去我也不去,我好多朋友去了城里,回来后不一样了都。”小龙和她俩并排走。

“哪儿不一样?”晓星问。

“说不出来,反正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跟我们这些人联系了,偶尔聚会话少了、声也小,没以前爽快了,基本上去了城里的不会再回乡了。”

“你俩都没出去过吗?”晓星问。

“出去的!”

“出去!

基本上我俩每月出去两三次,我开着我叔的车带着小麦逛景点、吃小吃、看灯会,就咱知道的大唐芙蓉园、临潼兵马俑、华阴的西岳华山、宝鸡的法门寺……只要手机的公众号上有打折门票,然后我俩一合计就出发了。

周边县城的景点我和小麦都逛过,冬夏和年前年后去的最勤。

近处临县的当天去当天回,远一点的坐火车去。

城里确实好玩,但是生活嘛……我俩还是觉着有点压抑,没乡里自由!”江小龙拉着小麦的手,一边说一边甜甜地望着小麦的眼睛,似是祈求小麦的点头肯定。

这一番话,说得晓星有些惭愧。

因为小龙说过的那些景点,她四十年来从没去过,即便是深圳的很多著名景点她也很少看。

这几十年除了一头栽进生活里争分夺秒地干活,她似乎从来没有让自己快乐过、潇洒过或者任性过。

“小麦,你俩啥时候结婚呢?”顿了一会儿,包晓星调侃两人。

两人害羞地相视一眼,然后各自低下头偷笑。

“我全听我舅奶的,我舅奶说先处三年,她说时间短了看不清人,三年后要是我俩感情还行,她就同意结婚。”小麦说完捂着嘴无声地笑。

“你呢?”晓星笑问小龙。

“她听舅奶的,我全听她的。

她说去哪玩就去哪玩,她说吃啥饭就吃啥饭,她说地里活多干不完我就骑摩托车过来帮她,她说出门一起穿黄色衣服我就到处找黄色衣服。”小龙说完噘嘴卖惨,小麦娇憨地捶打小龙,继而两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咯咯大笑。

“小麦,要是一辈子没在城市生活过,你将来后悔不?”晓星笑着问,像是问这般年纪的自己、晓棠还有雪梅。

“我也不知后悔不后悔,反正现在……挺开心的……哈哈!”小麦说完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完戳了下小龙问:“你会后悔吗?”

“我后悔啥?

我爷爷我爸爸他们都在乡里,这不照样过完了一辈子!

我小叔去了西安,我瞧着也就那样!

要是哪一天小麦后悔了要去城里,我跟着她去呗。”

“你俩没上过大学……会不会遗憾?”

“我俩现在正在上呢,是自考加上网课的那种,国家的成人学历项目,小麦选的,我俩报的都是农学。

考前一起在她家或者我家复习,然后考试的时候一起考。

靠过两次,她过了三门,我过了两门。”

“真好!

啧真好!”包晓星由衷地赞美这一对年轻人的生活和选择。

“其实我两都想报那个种子专业,但是那个专业要求很高,没办法给放弃了。”小麦补充道。

“你们想学什么网上都有,自己琢磨是学,请教过来人也是学……”

晓星正说着,忽被前面的维筹打断。

原来到目的地了。

众人停脚,晓星赫然。

多年未来,父母的坟头朝哪边、在哪块地她早忘了,如今走近细看,竟如初见。

包晓星要来锄头,小心翼翼地锄坟上的荒草,小麦和小龙用手在边上拔草,维筹用铁锨铲草,最后将堆成一堆的荒草点燃烧了起来。

哈哈努力地将他的自行车骑到了土地里,看着着火的野草,小孩雀跃起来。

没多久,几座坟头的野草锄完了,晓星和维筹开始修坟。

一个从边上挖新鲜干净的黄土,一个将挖来的黄土重新铺在坟头上,并将坟头修成完美的圆顶型。

而后晓星准备烧纸祭拜,维筹在边上递东西,小麦见状拉着小龙去了下一阶梯田,说是欣赏黄土高原的风景;维筹和堂姑一起磕完头,然后拉着在旁捣乱的哈哈去了上一台地里。

终于清净了,包晓星磕完头坐在父母的坟头边,望着眼下一台一台的梯田,好像望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她以为她会嚎啕大哭,实际上坐在这里她反倒有些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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