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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血落(一)(3/4)

咱的兄弟大爷哇……姓曹的,你赔命!”

曹大师兄被摇撼了几下,才算反应过来,看着人人怒容相向,一把打开那个小伙子的手:“洋和尚在教堂里头藏了女人的骑马布子,经血狗血涂了满墙!

破了咱们的法!

说不定还有死人炼的阵,这要请阎尊者来,才破得了洋鬼子做的法!

今天的仇,天在上,地在下,我姓曹的不带着大家报了,誓不为人!”

他也真做得出来,啪啪的就扇了自己俩耳光,鼻血都打出来了,顺势在脸上一抹,扑通跪下:“弟兄们哇,姓曹的无能,破不了洋和尚的妖术,我给你们磕头了,我给你们披麻戴孝了!”

说着哭着,就蹦蹦的朝着教堂方向磕头。

在那里,犹自有几团残火未消,沟里地上,都是尸首。

人群的喊声消下来一些,接着又大喊了出来:“退兵,退兵!

不能打了,等阎尊者来再说话!”

曹大师兄却带着一脸血跳了起来,他本来对着阎书勤拍胸脯,南宫两个教堂必下。

今天更是先挑最大的法国教堂先打,接着再打城关里头的比利时教堂。

却没想到洋鬼子早就藏了洋枪!

要是就这样散了,他怎么和阎书勤交代?

“……先烧二毛子!

洋和尚教堂里头,全是二毛子女人供的经血,撑不到第二次!

杀光二毛子,洋和尚教堂必破!

要是再杀不开二毛子的村子宅子,我姓曹的死在大家面前!”

他声嘶力竭的挥着胳膊大声喊,在人群前面走来走去:“……二毛子的宅子村子,打开了之后,放开烧,放开抢!

谁捞着了是谁的!

洋钱,白面,女人,都抢过来为弟兄们报仇!

人人过刀,屋屋过火!

一个二毛子脑袋,还能在阎尊者那里换一两银子!

咱们就白死了这么多兄弟不成?”

退兵的喊声渐渐停歇了下去,大家伙儿红着眼睛互相看着。

今天已经见了血,洋鬼子的教堂大家是怕了,打不开了。

可是那没遮没挡的二毛子村子,却不见得没这牙口啃不下来!

那打先锋的小伙子却冷着脸朝着曹大师兄狠狠呸了一声:“你是畜生!

打洋鬼子没二话。

舍了这条命也就这么回事儿……真二毛子有几个?

只要洋鬼子垮了台,谁还认不出来他们?

一人一拳头捣也捣死他们了……家家过火,人人过刀……这是上万条命!

把咱们哄起来,打先锋的时候儿,你在哪儿?

现在倒要烧村子,你还不如红灯照的娘们儿!

是汉子的,想法子找来洋枪,一对一的和洋鬼子拼!

怎么也要报了这血仇!

烧村子屠庄子,滚你娘的蛋吧!

咱是爷们儿,不是畜生!”

那小伙子转身就走:“弟兄们,回庄子!

给死在当间儿的大爷弟兄们戴孝,砸锅卖铁收枪,报……”

他话音未落,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洋枪清脆的声音。

那小伙子身子一顿,看着胸口慢慢湮出来的血迹,缓缓回头看去。

就看见一脸是血的曹大师兄手里握着一杆六轮洋枪,枪口犹自冒着白烟。

看着那小伙子一声不吭的倒下。

曹大师兄已经挥着六轮手枪大声狂喊了起来:“打不开洋教堂,就是这二毛子混在了咱们里头!

扒开他的皮,骨头上都刻着洋和尚的符!

有种的,和老子一起去打二毛子的村子!”

带兵进城以来,谭嗣同就守在了京城当中。

连最要紧的训练新军的事情,都交代给手下军官去干了。

他只是在京城里头,一家家的拜访着王公大臣,拜访着当道诸公。

向他们赔情,解释,规劝。

乱不得了,真的乱不得了——直隶四下,已经伏莽处处。

他在竭力维持着眼下这脆弱的平衡。

一旦事起,就是鲜血布满原野!

他不恋栈,绝不恋栈——只要次第消化了香教子弟,能平稳度过这个关口。

只要他手里头有了五万可靠的新军。

就能多帮这大清延一口气,就能免让北地百姓遭一场空前劫难!

以天地神明为誓,他谭嗣同如果不出洋,天打雷劈!

谭嗣同纵兵隔绝中外交通,悍然行事的时候。

这些王公大臣噤若寒蝉,绝不出头。

只有一些清流书生冲击了隆宗门外守卫总理大臣衙门的警戒线。

但是当谭嗣同一家家的来苦口婆心的劝的时候,却又都拿起了架子。

态度稍微好点的,就是不阴不阳的讽刺两句。

态度差点的,如当初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的载澜,就翘着脚坐在躺椅上面放言:“爷就和你姓谭的作对到底了,怎么着?

要抽筋还是扒皮,你说个章程,爷接着!

就算上菜市口剐爷,你要少割爷一刀,你谭嗣同是爷我养的!”

更有清贵如文廷式等,连门都不开,一句话也不想和谭嗣同多说。

他不能杀人,也不敢杀人。

一旦见了血,这中枢勉强剩下的一点威权,就要彻底崩塌!

他也就丧失了任何道义上面的名义,甚至统带不了手下的所谓新军!

每天要到深夜,谭嗣同才能回到总理大臣衙门这里,试图让自己睡上三两个时辰。

但是却辗转反侧,终不能寐。

他谭嗣同做错了么?

还是任何依托着大清这个朝廷的改良,都已经是绝无出路?

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似的,拼命在将这最后一条路走绝。

他们只看到他谭嗣同现在手里这些权,这些兵,却看不到来日大难,却看不到祸在当头!

自己错了,传清兄……是对的。

这一夜,他依旧只是在总理衙门里头搭了个铺,靠在铺上睁着眼睛听紫禁城里夜中惊起的乌鸦哑哑而鸣。

夜已经交了四更,再过没有多久,就又是新的一天……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的声音,急促而杂乱。

谭嗣同只是呆呆的靠在那里,他已经心力交瘁,什么东西都想不过来了。

门一下被推开,两盏灯笼的光线直射进来。

冲进屋内的两个人是林旭和杨深秀。

林旭年少,精力充沛,主要负责城内和城外南苑兵营的联络传递消息。

杨深秀是进士出身,是谭嗣同当初在京中的好朋友,也是清流,跟在谭嗣同身边也是被清流同辈骂得最惨的。

他基本就是京城当中除了治安这一块谭嗣同最大的助手,也掌着谭嗣同的书记,往来消息文电,第一时间最先到的是他这里。

两人都面色凝重,看着谭嗣同呆坐在那里,林旭摆摆手,让人点亮屋子里头的灯火,就挥手让人退下,将门关紧。

杨深秀却坐到谭嗣同身边:“……复生,乱起矣……”

谭嗣同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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