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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八)(4/4)

今天你说这些话,很不应该。

此乃逆而夺取的关键之机,大帅做了决断,我们就执行好了,对天下大势的把握,谁能超过大帅?”

督署外面,商议完毕的诸人,都纷纷乘车马离开。

汽灯的光晕之下,只有卫兵静默站立。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下了雪花,一点点一片片,在卫兵的肩头,已经厚厚一层。

张佩纶住在督署里头,散了军议之后,他独送了唐绍仪几步。

“逆而夺取?”

唐绍仪有点茫然的低声嘀咕了一句。

“取天下者,有顺取,也有逆取。

顺取者,天下崩坏,有力者得之。

然则生灵涂炭,白骨千里相望……”

“逆取呢?”

“……营造大势,按而观衅,一旦有机,则趁势而起,一举而底定天下。

只是这势如何营造,却难倒了古今多少英雄……更别说值此末世,思潮纷纷,更有西洋列强,掺杂其中,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大帅是从何而来,竟然能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百年,谁人能理得请眼前这团乱麻?”

张佩纶的神色微微有点感慨。

唐绍仪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幼樵,你为什么独独和我说这些话?”

张佩纶微笑:“少川,你是文臣班首。

此时关键时候,如果有什么想不通,就自误误人了……其实是大帅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希望你能常保此锐气,但这个时候,不要怀疑他,只管追随他!”

唐绍仪神色有点感动,一句话不知不觉的就溜出了口中:“幼樵,你就不想做这文臣班首?

你根基深厚,深悉国内情状,比我合适……”

张佩纶淡然一笑,没接他的话,却岔到了其它地方:”

少川,近来有推背图谶言流传,所谓生我者猴死我雕,正是说我们大帅,你听过没有?”

唐绍仪默默点头,他是接受的完全洋式教育,这等谶言,听过便罢,也没往心里去。

张佩纶悄立雪中,神情悠远:“……有人解之曰雕死猴活,主大帅代清而立。

可是我的解法却是不同……生我者猴死我雕,我者,此国此族也。

大清所有行事,都在死此国此族,而大帅所有行事,都在活此国此族,只有这个解释!

兄弟为什么不担名义?

当初我们都是雕的帮凶,马尾一战,我是罪人。

此时此刻,只要看着大帅如何全活此国此族,这一生,也就够了!

少川,你努力吧,我们都是过时的人了!”

合肥。

李家老宅,自然是合肥城最为贵盛宏大的宅邸。

一门三督,几十年经营。

虽然权位已经烟消云散,可是这李家,仍然是合肥城最为让人仰视的存在。

天井当中,已经退隐林下的李鸿章披着一件白色貂皮坎肩,呆呆的站在雪中。

大雪纷纷而落,粘在貂裘上,也落在他的胡子上。

他竟然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天井外响起了脚步踏雪的声音,跟着李鸿章归隐故里的门人杨士琦慢慢走了过来,他是杨士骧的弟弟,杨士骧行四,他行五。

杨士骧为什么死,北洋中人都心知肚明。

李鸿章去后,杨士琦无意留在天津,当然也不能去投靠徐一凡,干脆陪着中堂归里。

反正合肥离老家淮安也不远,来回都可以照应,说是坐而待时,其实已经打定主意陪老中堂老死林泉之下了。

李鸿章归里,过得是悠闲自在。

和乡老闲谈,说起过去几十年,就是一句话:“过去几十年,都是在当官当混蛋,现在全忘记了,倒也干净!”

朝廷内外,天下局势,李鸿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

也有人探过他的口风,看老中堂能不能复起,制衡一下徐一凡。

李鸿章只是笑骂:“回来干什么?

帮朝廷,老头子和徐一凡斗就是个输。

帮徐一凡,他那么能干了,要我干什么?”

今儿江宁一封长长的电报,却让老头子痴在这里。

电报的码子,还是李鸿章戴着老花镜一个个翻的。

“中堂,雪大,站的时间长远了,回屋暖和一下吧。”

杨士琦低低解劝。

他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也不好说出口。

这些事情,岂是他能左右得了李鸿章的!

李鸿章竦然一惊,仿佛听到了这句话,才从自己的玄想当中惊醒。

他回头看看,笑道:“杏城?

原来生我者猴死我雕,是这么个解法儿!

闹了半天,咱们都成罪人了!

杏城,你说说,我是忠臣不是?”

“中堂当然是忠臣。”

“忠这个朝廷呢?

还是忠这个国家呢?

咱们丢的,人家出手拣回来。

这事儿上面帮把子气力,不算忠臣事二主吧?”

杨士琦不动声色,淡淡道:“是不是忠臣,记得中堂老师曾文正公说过,这是论心不论行的。”

李鸿章呵呵大笑,这笑声在雪地里头,显得有点瓮声瓮气:“文正公参翁家老二的那个折子?

我都快忘了!

来,杏城,掺我回去,论心不论行,生我者猴死我雕……哈哈,哈哈!”

杨士琦不再说话,只是搀扶着李鸿章朝院内走去。

天井之中,只留下两行足迹。

大清光绪二十年岁正甲午,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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