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成军(4/6)
郁闷当中重逢旧友的欣喜一闪而过,转眼就是其他心思。
身在官场漩涡,各势力之间人们往还,就没有不带着背后含义的。
张佩纶又是李鸿章女婿,北洋的幕后智囊之一,京城也有丰厚人脉,找着他来,北洋又打着徐一凡那点势力什么心思了?
他握着张佩纶胳膊,脑海里面念头乱转,一时竟然连寒暄的话儿都忘记说了。
张佩纶却是呵呵一笑,合起了扇子:“你个少川,当真愁得傻了!
什么路子都不托的奔赴京城,傻忙了几天吧?
还好你背后那个二百五不傻,补了一封信过来!”
唐绍仪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信?”
张佩纶一笑,拉着他就朝室内走去,按着发愣的唐绍仪坐下。
自己也慢条斯理的对坐了,看着唐绍仪只是焦急的盯着他。
才笑道:“少川,你聪明干练,却是没有在官场顿过的,也没有栽过跟头啊…………你要送钱走门路。
可是没人引见,没人帮着说话。
现在徐一凡在朝鲜是人人侧目,谁敢收这个钱?
必须要有力人士,愿意替徐一凡说话了。
这代表着不同势力开始争起来了,有的人才敢开始拿钱,帮你们说话儿!
毕竟朝局都讲究一个平衡。
为点银子,将自己搭上去可不成!”
唐绍仪更加糊涂,他再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张佩纶,更没想到张佩纶和他说这么一番话儿!
张佩纶看他发呆,又是一笑,刷的张开了扇子:“你不就是为了徐一凡缓撤朝鲜的事情来京城走门子么?
这种事情,必须要将它和朝中朝局,各方面势力平衡挂上了。
让有的人一看,哦,徐一凡撤军朝鲜这事儿,除了对一方有利,还伤害着另外一方利益。
两方面僵上了,他们才肯掂量着出来说话儿,将事情拖下来,这银子,他们才能拿到手,不犯什么毛病。
这样说,你明白了?
京师到处流淌的银子,有的是药水煎过的,拿不得!”
唐绍仪脸色沉了下来,他虽然明白了一些,但是却又担上了心思:“幼樵先生,这事情您是如何得知的?
又如何从津门奔赴天津来找在下?
如果是北洋上下,想火中取栗,那在下就只能不恭,端茶送客了!”
张佩纶哈哈大笑,拿扇子直点唐绍仪:“少川,你真是想当徐一凡的国士啊!
你离开朝鲜之后,徐一凡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给咱们中堂来了一封信。
就是陈说厉害的!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中堂答应站出来,替你拉这个皮条,背后说几句话儿撑腰。
让徐一凡撤军的事情拖下来!”
唐绍仪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徐一凡在他走了之后,又给李鸿章去信?
而李鸿章又肯出头?
先是绝望后的一阵狂喜,然后就是疑虑,他手一伸,板着脸道:“幼樵先生,我是洋鬼子地界儿学出来的,凡事讲究一个证据,信呢?
我要看!”
张佩纶笑着摇头,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唐绍仪。
唐绍仪迫不及待的就展开。
毫无疑问,信上是徐一凡的亲笔。
他的字很好认,显然是学过,有点工架,但是在识者看来,却总有点蒙童学字未久的感觉,而且偶尔会有字缺上个几笔。
一封信涂涂改改,还有蜡烛油滴在上面,可以想见徐一凡漏夜而写,殚精竭虑,连重抄一遍都不假手于人的慎重。
“…………中堂大人钧鉴: 职牧守于朝鲜之北,练兵于渤海之东。
屏障北洋,当不待言。
且职为捐班,又满朝竖敌。
以汉臣领禁卫军,处处牵制,纵能维持局面,也不足为北洋患也。
若撤军京畿,北洋卧榻之侧,不仅朝鲜门户大开,北洋屏障尽失。
则职必被逼去职而已矣。
荣禄满洲亲贵,典兵禁卫新军。
即便朝廷无意,荣禄岂有不垂涎北洋之心?
若有二三别有用心之辈调拨其间,则职恐中堂半生事业,将付流水。
中堂事业事小,大清基业事大。
职在,则北洋安,职亡,则北洋亡。
交浅言深,惶恐惶恐…………职已遣唐道赴京关说,是成是败,听之而已。”
徐一凡不愧是徐一凡!
在骤逢大变,心神慌乱的时候,马上就稳住了阵脚。
一下对李鸿章指出了要害,他徐一凡满朝竖敌,现在等于帮李鸿章当靶子。
要是他完蛋了,荣禄作为旗人亲贵领禁卫军万人回到直隶,那李鸿章这个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位置,也不见得很稳当了!
到头来,只怕半生事业,就是为荣禄做了嫁衣裳!
这封信写得不卑不亢,但是却让等着看笑话儿的李鸿章,不得不出手帮忙了!
以他在京城的人脉,还有京师那么多靠着北洋升官发财的势力团体而言,只要李鸿章这位大清重臣出面,就可以将这门路走通,将这事情拖下来!
唐绍仪面无表情的放下了信,轻轻的坐了回去,朝张佩纶拱了拱手,却并不说话。
张佩纶只有苦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中堂要出来为徐一凡擦屁股!
他这个二百五,我看聪明得很!
真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啊…………我就不明白了,他非要赖在朝鲜干嘛?
按照他的见识,真的外放一个文官,经营上来,督抚是跑不了的哇!
赖在朝鲜,高丽泡菜很好吃?”
不要说张佩纶了,就连唐绍仪也不明白徐一凡的心思。
但是他就知道,朝鲜基业是他们好容易经营出来的,看着看着一天天军威严整,事业蒸蒸日上。
他们不能放弃!
张佩纶发完牢骚,又笑道:“既然来了,送佛就送到西了。
是不是想走李总管的门子?
我还和李总管说得上话儿。
军机几位大臣那里,我带中堂的信去打招呼。
北洋发话,他们再不情愿,也得给中堂几分面子!”
话说到这儿,张佩纶自然有一种傲然之气。
唐绍仪默默听着,他相信,徐一凡迟早也有那么一天,也许,还不止………… 但是,究竟会到哪一步呢?
平壤,郊外。
大旗招展,较场之内,虎贲如林。
九千新军士兵,戴着大檐帽,穿着整洁的黄色军装,一声不吭的肃立。
十六个营方阵,六十四个连(队)横队,组成了完美的阵容。
横看,是一条线,竖看,也是一条线,斜看,仍然是一条线。
每连(队)五名军官,都站在排头,军帽皮带勒着下巴。
朝鲜夏日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滴滴的汗珠顺着脸庞落下,在地上已经洇出了水迹。
却没人动一下。
这种肃杀,岂是两月前敢于想象的?
每个跟着徐一凡一路走来的军官们,身在队列当中,唯一有的就是自豪!
方阵之间,是一个木头搭成的方台,新得耀眼。
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军官,一左一右,在台角负手叉腿站着,两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看着眼前的方阵。
正是楚万里和李云纵。
九千人没有一丝动弹,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就像是一群雕塑,远处青山,身边江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伴随着他们亘古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