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一见识过白雪的冷漠与残暴，也领教过她的癫狂与愤怒，更深切地体会到她的偏执与神经质，可以说，白雪身上产生的情绪大多都不是正常人能够拥有的正常感情，如果不是白雪同时具备冷静的思想与对他而言极具压迫感的气质的话，褚一会觉得白雪早已经在这一系列的轮回之中疯掉了——不过也许，她正是在用这狂躁的感情宣泄、掩盖着自己曾经作为人，或者说，身而为人的弱点。

在这个或许比她疯地更早的世界之中，作为为数不多的经历者，铭记者，不能忘却者，奋斗者，先行者，她背负的东西比普通人多的多，若是没有一副疯狂的躯壳，又怎么能承载得了这么多东西。

褚一自来这个世界上，接触最多的对象就是白雪，他也不停地对白雪进行观察，但是越是当他以为能够将“白雪”

这个词理出一个头绪的时候，他对于“白雪”

的理解又会被白雪本人而打破，使得他又堕入迷惑的区间。

白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刚见面时候的年轻女王？

是下令烧毁谷仓的暴君？

是提及猎人时的孤独患者？

是奋斗在轮回之中的拯救者？

是灭世的魔王？

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还是无论如何从不在嘴上认输的傲娇？

或者是，心存杀伐的善人？

拥有恻隐之心的恶人？

亦或者，她只是一个的普普通通的人，她不过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责任的普通人，她也是一个喜欢听人讲童话故事，喜欢漂亮的衣服，喜欢好吃的甜点，听到悲剧会哭泣，听到笑话会开心，遇到值得同情之人会伸出援手，遇到作恶之徒会义愤填膺，对自己亲近之人爱护有加，对与自己无关的生命也不会伤害的，普通小女孩罢了。

她把世界上所有人都定性为罪恶，这样她才可以举起灭世的屠刀，她认为自己是轮回的原罪，所以她才能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踏入轮回之中，她没有给自己保留一丝幸存之地，却希望能够了断这笼罩整个世界的诅咒，该说她是自私呢，还是无私呢。

褚一不知道，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生活在世上的时间甚至还没有白雪灵魂漂泊世间的零头多，他如同井蛙观天一般窥探着白雪，却根本连她的轮廓都看不见，他看见的只是他狭隘眼界能够看见的边界，猜测的也只是他贫瘠思维所能想象的极限，看不见的，则是他永远也无法看到，无法想象的混沌。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白雪是怎样的，她被一个又一个名叫“白雪”

的迷雾包裹起来，只留下一个又一个名叫“白雪”

的面具罢了。

“这条路我跑了几千年。”

马背上的白雪突然说道，“上面的每一粒沙子我都很熟悉。”

“额……”

褚一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白雪突然说这话的意义是什么。

“它们或许都不认识我，但是我都认识它们。

在轮回最初的那几世，有一次我跑到了这里，呆了很久，我给我能看到的任何一颗沙子都取了名字，把我能够想到的任何字都取了过去，后来我发现，还有更多的沙子没有名字。

面对着这么熟悉的它们，我却连赋予它们全部名字的能力都没有。

我真没用。

但是后来我就明白了，它们有没有名字，对于我，对于它们，都不重要。

甚至于我是否认识它们，它们是否会记得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是否存在，它们的存在是否有价值，它们的价值是否能实现。”

白雪说道。

“你是在解释什么吗？”

褚一想了下，问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白雪慢悠悠地回答道，“你这一路过来，不断地在揣测我的行为模式，企图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但是说实话，很幼稚，并且，没有价值。”

“……所以我就是那一粒没有价值的沙子了？”

褚一憋了半天，才反问道。

“不，你是属于还不知道价值的沙子。”

白雪说道。

“所以这就是你到现在还带着我不杀了我的原因？”

褚一问道。

“不然呢？”

白雪冷笑道，“而且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从一开始，你不就是朝着这个方面努力么？”

“白雪殿下。”

褚一叹了口气，“跟你说话真的累。”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事吗？”

白雪轻哼了一声。

“为什么？”

褚一有气无力地应道。

“我说过，这条路我跑了几千年，上面的每一粒沙子我都很熟悉。”

白雪重复着刚才的话，“但是这一片沙子，我不认识。”

“……”

如果有人跟他说，他能够分辨出一片沙漠之中的沙子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一片沙子，褚一一定会觉得这个人有病，但是白雪说出这话，则让褚一汗毛倒竖起来。

起风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沙漠之中刮起了风，但是褚一却后知后觉，主要原因是褚一他们一行人的速度实在太快，褚一根本无法分辨外面呼呼作响的空气到底是狂风作祟还是跑动起来撕破的风压。

但是当白雪她们的速度逐渐减慢，一直到白雪再次停了下来，周围那呼啸的烈风伴随着漫卷的黄沙依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这才让褚一感觉到不妙。

冲天的沙尘淹没了天地，也淹没了褚一一行人，原本在阳光下还显得有些清亮的黄沙变得灰蒙蒙的，它们席卷着狂风将视线之内的一切东西都笼上了一层薄雾，就连太阳的光芒也被遮住了，让人看不清周围。

“沙尘暴？”

褚一顶着漫天飞舞，遮天蔽日的黄沙，吼道。

白雪没有马上回答褚一的话。

她骑在马上屹立于狂沙之中，默默地伸出手触摸着周围那犹如实体一般的狂风。

那些被风裹挟的沙粒在现在的风速之下仿佛无数的利刃，普通人在毫无保护的状态下站在这里，不出几分钟就会被沙粒分割蚕食，变成一副干瘦的骨架，但是白雪却没有丝毫在意，甚至连身体都没有晃动一下。

“是焚风。”

白雪说道。

“焚风？

这沙漠哪儿来的焚风？”

褚一一脸懵逼，“焚风不是在山区里才有么，这一望无际的都是沙丘，不是沙尘暴吗？”

“沙尘暴冷，焚风，热。”

白雪将手放下，“但是正如你所说，沙漠里是不会出现焚风的，你可以猜猜看，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是矮人森林搞出来的吧？”

褚一吐槽着，却没有得到白雪的回答，他愣了一会，惊呼：“真的是他们弄出来的？”

“我见过他们鼓捣出的能够把地壳震开的仪器，那个东西可以困住我半个月。”

白雪轻松地说道，“而这个，则成功干扰了我的方向感。”

“……原来你之前说的那些沙子啊什么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认识路了？”

褚一满脸蛋疼地问道。

“……”

白雪冷冷撇过头，“你知道太多了。”

“……”

“原来如此，他们用两个装甲师吸引我的注意力……我以为他们会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赶往女巫城堡，而且这一世他们的计划出现了太多意外，使我误以为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挡我的办法了。”

白雪自顾自分析道。

“所以你就沿着他们部队的行进路线追去，因为你猜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女巫城堡？”

褚一有些怀疑地问道，“你不是认识路吗？

还需要靠他们指路？”

“我是认识，我说过，这条路我走了数千年，上面的每一颗沙粒我都认识，所以我知道他们的行进路线并没有错误，这也加深了我之前的判断，但是却没想到，他们正是利用这一点误导了我。”

白雪冷笑一声，“干地挺不错的。”

“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暴露他们军队的位置，用它来当诱饵，误导你踏入这一片他们制造了焚风的地方，来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