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风起(2/3)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兵分两路,聂锋带七万人迎击北燕,大渝那边就是我……”
“景琰,”梅长苏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着头,“你听我说,先听我说说好不好?”
“好,你说吧。”萧景琰一挑眉,“我看你能说出多大一朵花来。”
“首先,你不能去。
这么大的一场战事,除了前线厮杀以外,后方的补给调度支援更加重要。
不是我信不过皇帝陛下,而是根本就不能信他。
我敢肯定,你一旦轻出,后果不堪设想,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这个我何尝不知,可是……”
“既然你不能去,那我们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谁合适去,”梅长苏快速地截断了他的话,“站在下阶军官和士兵的立场上来看,他们需要什么样的主帅呢?
那一定得是一个真心实意想低御外侮,有声望,有能力,可以令他们甘愿受其驱策的人。
除了不能调动的霓凰和西境军的章大将军以外,我只想到了一个人。”
“谁?”
“蒙挚。”
萧景琰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反对,被梅长苏抬起一只手制止住了,“蒙大哥以前在军中时,就以作战勇猛著称,颇有几件传奇轶事,名声很高,他又是我们大梁的第一高手,在士兵的心中,自然有如天神一般,派他去,场面一定是压得住的。”
“可是一个人善不善战,跟适不适合当主帅,这是两码事吧?”萧景琰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的,蒙挚确是一员猛将不假,但要担当主帅之职,他还……”
“我知道,上位者在任命主帅时所要考虑的,当然和士兵们所想的不完全一样。
身为主帅,首要职责是统筹全局,排兵布阵,这些的确不是蒙大哥所长,需要设法弥补……”
他说到这里,萧景琰突然明白了过来,“哦,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只要在蒙挚身边放上一个懂得统筹全局、排兵布阵的人就行了?
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啊?”
梅长苏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景琰,你先别急着否决,我也不是凭一时意气提出这个要求的。
想当年的聂真叔叔,不也是不谙武力、身体孱弱吗?
他常年在前线,除了最后谁也没逃过的那一次,他何曾遇到过危险?
这次你让我去,自然和他一样,有蒙大哥和卫峥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这次援军的声势,怎么能和当年赤焰军比?
战场上的艰难危凶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担心你应付不了战局,实际上那个是我最不担心的部分,可是小殊,打仗行军,那是要体力的!”
“我要是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就不会向你要求出征了。
你想想,我明知蒙大哥并非帅才,却劝你任命他,如果正在交战的关键时刻,我自己突然病个人事不知的,那岂不是害了蒙大哥,更对不起前线的将士和大梁的百姓吗?”梅长苏凝视着好友的脸,言辞恳切,“景琰,你相信我,我最先考虑的就是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一点不成问题。
当前的局势如此危殆,也由不得我冒险任性啊!”
萧景琰抿紧了嘴唇,找不出话来反驳他,但心里终究是悬着的,不肯点头,索性便板起了脸,不开口。
梅长苏并没有进一步劝说,反而慢慢步至窗前,看着庭外有些萧疏的深秋景致,眉宇之间神情悠远,仿佛正在回溯时光的逆影,遥想过去的峥嵘与青春。
“北境,是我最熟悉的战场,大渝,是我最熟悉的对手。”良久后,梅长苏缓缓回头,薄薄的笑意中充满了如霜的傲气,“也许因为骨子里还是一个军人,即使是在这漫漫十三年的雪冤路上,我也随时关注着大渝军方的动向,没有丝毫的放松。
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算是你,也未必比我更有致胜的把握,更遑论他人。
择适者而用,是君主的首责,而你我之间,不过私情而已。
景琰,大梁的生死存亡,难道不比我一人安危更加重要?”
梅长苏刚才并没有留心听大殿这边的争论,但他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却与萧景琰试图说服群臣的那句话一模一样,令这位背负着江山重责的监国太子不由心头一紧。
如果面前站着的是林殊,一切自然顺理成章,没有人会想要阻止林殊上战场的,他是天生的战神,他是不败的少年将军,他是赤焰的传奇、大梁的骄傲,他是最可信任的朋友,最可依赖的主将……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再坚韧的心志和强悍的头脑也抵不过病体的消磨,只要一想起他病发晕迷的那一夜,萧景琰的心便会揪成一团,不管怎么说,梅长苏终究不再是林殊了……
“我听卫峥说,你有一个蒙古大夫吧?”沉思半晌后,萧景琰想到了一个拒绝的借口,“我要见见他,如果他说你可以去,我就同意……”
听到这个要求,梅长苏的眸中突然快速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情,不过瞬间之后就消失了,再仔细看时,表情已被控制得相当完美。
“好吧,我回去跟蔺晨说说。”梅长苏微微欠身,“筹措出征,殿下还有一大堆事要办,我先告退了。”
萧景琰被他自若的神态弄得心里略略发慌,总觉得有些什么掌控之外的事情在肆无忌惮地蔓延,可细细察时,却又茫然无痕。
不过这股异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前方急报很快又一波接一波地涌了进来,瞬间便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一系列的兵力调动、人事任免、银粮筹措、战略整合,各部大臣们轮番的议禀奏报,忙得这位监国太子几乎脚不沾地,甚至没有注意到梅长苏是什么时候悄悄退出的。
比起紧张忙碌的东宫,苏宅显得要安静宁和得多。
不过战争的阴霾已经弥漫了整个京师,苏宅也不可能例外,当梅长苏进门落轿之后,大家虽极力平抑着,但投向他的目光还是不免有些躁动不安。
“请蔺公子来。”梅长苏简略地吩咐黎纲后,径直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片刻后,蔺晨独自一人进来,脸上仍是带着笑,站在屋子中央,等着梅长苏跟他说话。
可是等了好一阵子,梅长苏却一直在出神,他只好自己先开口道:“我刚刚出去了一趟,你有几个小朋友正在募兵处报名从军呢。
看来这世家子弟也分两种,一种如同蠕虫般醉生梦死毫无用处,另一种若加以磨砺,却可以比普通人更容易成为国之中坚……”
“国难当头,岂有男儿不从军的?”梅长苏语调平静地道。
“蔺晨,我也要去。”
“去哪里?”
“战场。”
“别开玩笑了,”蔺晨的脸色冷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冬天,战场在北方,你勉强要去,又能撑几天?”
“三个月。”
他答的如此快捷,令蔺晨不禁眉睫一跳,唇色略略有些转白。
“聂铎带来了两株冰续草,”梅长苏的目光宁和地落在他的脸上,低声道,“此草不能久存,你一定已经将它制成了冰续丹,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是苏宅,我知道有什么奇怪?”
蔺晨背转身去,深吸了两口气道:“你知道也没用,我不会给你的。”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梅长苏凝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地道,“如果按原计划,我们一起去赏游山水,舒散心胸,那么以你的医术,也许我还可以再悠悠闲闲地拖上半年……一年……或者更久……”
“不是也许,是可以,我知道自己可以!”蔺晨霍然回头,眸色激烈,“长苏,旧案已经昭雪,你加给自己的重担已经可以卸下,这时候多考虑一下你自己不过分吧?
世上有这么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永不停息,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完的!
你为什么总是在最不该放弃的时候放弃?”
“这不是放弃,而是选择,”梅长苏直视着他的双眼,容色雪白,唇边却带着笑意,“人总是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旧案,还亡者清名,我就会满足,可是现在,我却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复返战场,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复活赤焰军的灵魂。
蔺晨,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却能在最后选择林殊的结局,这于我而言,难道不是幸事?”
“谁认识林殊?”蔺晨闭了闭眼睛,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绪,“我万辛万苦想让他活下去的那个朋友,不是林殊……你自己也曾经说过,林殊早就死了,为了让一个死人复活三个月,你要终结掉自己吗?”
“林殊虽死,属于林殊的责任不能死。
但有一丝林氏风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残破,百姓流离。
蔺晨,很对不起,我答应了你,却又要食言……可我真的需要这三个月。
就公义而言,北境烽火正炽,朝中无将可派,我身为林氏后人,岂能坐视不理,苟延性命于山水之间?
从私心来讲,虽然有你,但我终究已是去日无多,如能重披战甲,再驰沙场,也算此生了无遗憾,所得之处,只怕远远胜过了所失……”梅长苏用火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了蔺晨的手臂,双眸灿亮如星,“冰续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药,上天让聂铎找到它,便是许我这最后三个月,可以暂离病体,重温往日豪情。
蔺晨,我们不言大义,不说家国百姓,单就我这点心愿,也请你成全。”
蔺晨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问道:“那三个月以后呢?”
“整个战局我已经仔细推演过了,敌军将领的情况我也有所掌握,三个月之内,我一定能平此狼烟,重筑北境防线。
对于军方的整饬,景琰本就已经开始筹划,此战之后,我相信大梁的战力会渐渐恢复到鼎盛时期。”
“我是说你,”蔺晨眸色深深,面容十分沉郁,“三个月以后,你呢?
这冰续丹一服下去,虽然能以药效激发体力,却也是毫无挽回余地的绝命毒药,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多留你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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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梅长苏淡淡地点头,“人生在世,终究一死。
蔺晨,我已经准备好了。”
蔺晨牙根紧咬,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从内袋处抓出一个小瓶,动作十分粗暴地丢给了梅长苏,冷冷道:“放弃也罢,选择也好,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没什么资格否决,随便你……”说着转身,一脚踹开房门,大步向外就走。
“你去哪里?”
“外头的募兵处大概还没关吧,我去报名,”蔺晨只是略停了停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答应过要陪你到最后一日,你虽食言,我却不能失信,等有了军职,请梅大人召我去当个亲兵吧。”
梅长苏心头一热,冰凉的小瓶握在手中,突然开始发烫。
守在院子里的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冰续丹的存在,也不知道两人谈话的细节,但从蔺晨走时所说的这句话,大约也能推测出梅长苏已经决定出征北境。
几个侍卫都是热血小伙,黎纲和甄平更是旧时军士,他们一方面都想要上疆场卫国杀敌,另一方面又怕梅长苏经受不起征战艰苦,矛盾重重之下,都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在一片僵硬的气氛中,宫羽抱琴而出,廊下独抚。
纤指拨捻之间,洗尽柔婉,铿锵铮铮,一派少年意气,金戈铁马,琴音烈烈至最高潮时,突有人拍栏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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