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斯是陋室(1/2)
祝高阳伸出手来,飞在空中的少年借力一按,已朝着沣水使一掠而去。
祝高阳则飘身回转,玉虎在手中琅然清啸,他第一次硬碰硬地斩上杨遽虎的重枪。
在力量的对撞中他差了一筹,但下一刻男子就如猿攀树,顺着丈八枪杆一掠而上,提剑直割杨遽虎咽喉。
杨遽虎怒喝一声,长枪灵蛇般回打,同时左手冲拳砸上了剑刃。
两双眼睛交错而过,但杨遽虎没有感觉到这一剑上的力量,祝高阳长剑偏斜,从他肩部拉开了一条血痕,然后这一剑在略过他身体后才真正出手。
自上而下,倾斜的一剑落在空处,剑轨笔直而不长不短,简单得像颗珠子,明润得像块玉石。
脆生生的一剑,沣水使身上泼洒出一道飞扬的血。
祝高阳像飞鹤一样从杨遽虎身侧一掠而过,少年刚刚让出剑位,祝高阳已再次凌在沣水使身前,如果刚刚那一剑是玉珠,这一剑就是重斧,他怒喝一声,玄气聚拢在剑上,将横剑的沣水使重重砸了下去。
祝高阳身体里汹涌着两种力量,一是他从【五腑藩篱】
上收回来的真玄,二是龙心解放后奔腾在身体里的龙血。
你可以称它为龙的真气,或者任何其他的什么,总之龙心汲取一切有实体或无实体之事物的能量,最后都是将其转化为这种液体。
它纯净而磅礴,能做到真玄能做的一切事情。
而且祝高阳清晰的感到他对世界隐约有了另一个层次的视线。
他更清晰敏锐地感知万物,更容易查知真玄的流动,更容易看破敌人动作的本质……当然这一切的代价是皮肤上生出的鳞片,还有越来越硬化的身体。
而这种代价于渭、沣二使而言是另一种棘手。
男子神化的躯体几乎难以被攻破。
在少去一人之后,祝高阳獠牙尽显,战局一瞬间攀上了最激烈的高峰,几个呼吸之间彼此就泼洒出数道鲜血。
杨遽虎难以一人压制此时的祝高阳,在正面的硬碰硬里男子的力量弱于他,但一旦进入枪剑博弈的层面,他就一定输半招到一招。
而这半招、一招就被祝高阳投放到少年所持的甲字剑中。
裴液没有与谒阙搏杀的能力,但他有双极敏锐的、洞察战局的眼。
祝高阳把他保护得很好,而当来到剑与剑的博弈之后,他总是能把自己放到最合适的位置,然后祝高阳就会默契地刺出最舒适的一剑。
而在目睹了潏水使的死亡之后,沣水使绝不敢再仅将他当做一副剑架或诱饵,他必须将一部分真玄放在这位少年身上,以防他再惊鸿般刺出那样一剑。
但玄气又总是那条仙狩的养料。
投得少了,近乎抱薪救火。
剑、火、玄经、真气术,从岸畔到湖边,石摧木折,四人激荡起无数的水和泥草,身上全是血污。
这场正面相抗的血战延续了近半个时辰,两方都有时逼近胜利,又被对方拽了下来,打得痛快激烈之后,真将生死置之度外。
最终祝高阳以龙爪扼住杨遽虎沉重的铁枪,把剑按着钉进了他的咽喉,这位汉子怒吼着,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但还是被祝高阳盯着他的眼睛切断了咽喉。
沣水使没有逃走。
他的死亡像火灭后消失的影子一样自然,玉虎剑切入他的咽喉,他发出两声断裂的笑,但什么也没有说。
祝高阳拔出剑,这具尸体软倒在地。
男子和少年都没有说话,四周仿佛一下变得十分安静。
过了片刻,祝高阳踉跄一下,仰躺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除了那一剑外,裴液没受太多伤,但他这时确实精疲力竭了,难以想象一位八生在谒阙的战局里支撑了半个时辰……他走了两步过来,然后也在祝高阳身旁仰身摔倒,砸了男子一脸泥点。
两人并肩,此起彼伏地喘着,过了不知多久,渐渐地、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什么八水青风,几只,土鸡瓦狗!”
周围只有大河、雨雾,四下歪倒的草木,祝高阳高声喊道。
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和嘴里。
裴液在旁边笑,想应什么,但累得只有喘气。
天光应是到午时了。
太阳在云层后面显出些光团的形状,雨还是不断地坠下来,清凉的风吹拂着河畔的一切,也吹动二人的襟发。
这里万物皆有,唯独没有人迹。
裴液和祝高阳稍微清洗了身体,倚在石下,裴液瞧了瞧男子鲜血淋漓的衣衫,和那下面血肉变异的身体,微哑道:“祝哥,你不要紧吧。”
祝高阳笑:“这点儿伤,不及薪苍那次一半呢。”
但他声音确实疲弱无力。
身体上那些鳞片正在渐渐消隐回去,随着龙血的退却,它们也一并消失了。
裴液知道人体化为霜鬼之后是不可逆的,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但男子的鳞爪随着龙血奔涌而显形,又随之一同褪去,那只能说明这幅躯体早已不是纯粹的人身了。
在它最深处的本质里,染上的是瑰蓝的底色。
而对男子来说,把篱笆推回去是一件更费事的事情——在打算放河决堤前,只要把篱笆拔起来换个地方插下就行,但当暴怒的大河已经填满篱内时,就不能拔起篱笆了,只能将其一步步往里面推。
“等你也到了我们玄门,抟成灵躯就知道了。”
祝高阳笑,“身体如衣服,胳膊断了换胳膊,骨头断了接骨头,有窟窿就缝缝补补,凑合一年是一年啊。”
裴液对他抱了抱拳以示敬佩。
过了一会儿他道:“祝哥……跟你在一块儿真开心。”
祝高阳转头去瞧他,少年的脸棱角渐显,带着些没洗干净的血和流淌的雨,一双眼睛望着大石之外,不知是看着雨幕,还是雨幕之外的什么东西。
祝高阳对这双眼睛最深的印象就是干净,那时候他们在薪苍山、在奉怀,事情很危险但也很简单,正合遇上这样一双眼睛。
但现在他确实长大些了,半年不见,这双眼睛虽然还是很明亮,但显然添了许多东西。
祝高阳笑笑:“是么,脸上倒瞧不大出来。”
裴液无奈对他笑了一下,却也没讲话,只回过头去轻叹了一声。
“一见面,就瞧出你有心事。”
祝高阳盘了盘腿,“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瞧着就急,不知急着要掀翻什么。
要么就是时不时发呆,一副生气又想念的样子。”
祝高阳笑着瞧他:“我这几个月也没去神京,到底怎么了,说说呗。”
“……祝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裴液道。
“嗯。”
“你说,一个人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裴液怔怔看着雨幕。
若是别人问出这个问题,祝高阳要么蔑哂,要么大笑,但他瞧瞧身旁的少年,心知这问题真诚又可爱,令他含笑揉了揉少年的头。
裴液皱眉瞥他。
“你怎么同时喜欢两个人了?”
“我没说我……算了,我觉得,我见色起意。”
裴液怔怔仰着头,“我顶坏。
我根本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缥青。”
“哦,其中一个是那位李小掌门啊,那是俊秀人物。”
祝高阳拍拍他肩膀,“好眼光!”
“那是以前在博望时候的事了,后来我要来神京,我们就分开了。”
“然后呢,你又对什么人见色起意……不会是明剑主吧?!”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莫名更烦了:“你别老添乱。”
“这真冤枉。”
祝高阳笑。
“我和缥青分开,其实也就才……七个月。”
裴液低声道,“我一直很想念她,但是这次来到神京,我好像……好像又对别人动心。”
雨和雾一起在风中飘着,裴液仰头顶着石头,毫无保留地轻声袒露:“前夜里我忽然见到缥青,心里好像猛地一块布给扯去了。
我一下想起来,我好像很久……有二三十天没有想念她了,虽然那些天确实有另外的事情……反正,那时候我第一时间感到很羞愧,因为我以为我这么快就不喜欢她了。
但马上我发现自己还是非常非常想她,一见到她心里就……你懂不懂那种感觉。”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就更羞愧了……我现在又挺害怕见到她。”
他屈起一条腿,把剑往怀里抱了抱。
“讲完了?”
“祝哥,我想不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