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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四十七章 人性(1/2)

君子党小人党之说出自欧阳修的朋党论。

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是儒家的公论,庆历变法前,宋仁宗禁止官员朋党,之后欧阳修便写了朋党论为‘朋党’二字正名。

欧阳修举了汉桓帝,汉灵帝囚禁天下名士的党锢之祸,唐哀帝杀天下名士投黄河后,汉唐两朝灭亡的例子。

朋党对于皇帝是大忌,无论你是君子党和小人党对皇帝来说都没差,欧阳修当时为此文是被政敌逼急了所为,否则万万不会承认有什么君子党的。

章越当即斥道:“王元泽如何出此目无君父之言?

朋党之论置陛下于何地?”

“庆历之时,范公欧公固然以贤自处,奈何夏公,贾公又岂是以不肖之名自处?

公自以为正,谁肯自以为邪?”

听了章越义正言辞的斥责,王雱反是大笑道:“本以为章公是可以共语之人,哪知如此连半句真言也无,既是如此王某无话可说了。”

章越道:“你作何道理?”

王雱笑了笑道:“天下万物皆是由五行生成,然后利害生焉,抱阴负阳,但凡一论为正,必有一论为反,是为耦也,万物皆是由耦,而耦中又有耦也。”

王雱这话听起来很玄乎,但只要将耦理解成矛盾二字就行了。

朝廷不可能没有耦(矛盾),你章越说不许有君子党和小人党,那么天下便真没有君子党和小人党吗?

皇帝不承认有朋党?

难道天下就没有朋党吗?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那我与你有什么好讲的?

章越则道:“元泽以君子小人之党强分你我,那敢问一句吕晦叔(吕公着)何党?

韩维(韩持国)何党?

张子厚(张载)何党?”

君子党和小人党最大的问题就是把人给标签化了。

抛去司马光不说,嘉右四友中的吕公着,韩维,当初都是支持你爹的(包括章越自己),为何后来都反对你爹了?

“当初张子厚入京,相公虚心请教于他‘新政之更,惧不能任事,求助于子如何?

’”

“张子厚答之,朝廷将大有作为,天下之士愿与下风。

若与人为善,则熟敢不尽。

如教玉人追琢,则人亦固有不能。”

“张子厚亦劝相公大有作为,乃是君子党,为何却狼狈出京?”

章越想起张载也是支持改革,王安石召他入京虚心请教,没聊到两三语不合即为斥退。

王雱负手在后,微微笑道:“章公,这道立于二,成于三,变于五。

这五是五行,也是五物。

这天有五物,一极为备凶,一极为无凶,其施大小缓急无常,然要成物,必取其适也。

张孟阳,吕晦叔,韩持国先附后变,皆不得其中也。”

“相公曾言,有阴有阳,新故相除者,天也。

有处有变,新故相除者,人也。

新故相除,阴阳交替必有相互激荡之处,生之冲气。

这也是成于三,所谓冲气,最后还是落到阴阳去。”

章越对王雱这衙内的辩才不由佩服。

难怪王安石如此推许此子。

为何除君子党,小人党之外,不能有第三党呢?

后世将之总结为杜瓦杰定律,言政治里第三党生存空间很小。

好比另一个时空历史里苏轼的蜀党难以有所建树,就有这个道理在其中。

因此在支持变法,反对变法之间,是没有第三个选择的。

为什么?

就是王雱所言新故相除,必有冲气。

这冲气都是阴阳二气相互斗争中,从阴阳二气身上剥落下来的,冲气的结果要么是消亡,要么是又回到阴阳二气中去。

而以第三党而论,要么是消亡,要么脱离了一阵,又回到原先的队伍去。

因此别看司马光如今虽贬在家,但日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相反吕公着,韩维二人虽仍在位,但多半不会有所什么政治上的建树。

所以王雱问章越,你如今到底是怎么打算?

接受翰林学士,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如同仍在变法队伍中有一席之地。

但不接受只有失去在政治上影响力。

章越看向王雱道:“元泽啊,元泽,我方才言汝目无君父,果真也不错。”

“汝难不成还以为变法大计是出自相公,而非出自天子吗?”

章越说毕向北皇宫方向一抱拳!

那是紫辰所在!

王雱脸色一变,王安石变法权力来自哪里,那是来自皇帝所授!

你王雱怎么好意思说全是王安石所主张,这置皇帝于何地?

王雱这一刻气势第一次微落下风。

但见章越道:“昔夏之道岂不美哉,殷之人以为野,殷之道岂不美哉,周之人以为鬼,故而夏之法至商而更之,商之法至周而更之。”

“祖述尧舜,章宪文武,所言祖宗之法大美哉,然不可胶柱鼓瑟,刻舟求剑求先王之法。

能法其意,这也是出自相公之语。”

“周礼有云,三十年为一世,则其所因必有革。

革之要,不失中而已。

如何不失中?

世(三十年)必有革也,然革之不必拘于世也。

善变者,是为天道也,有变以趣时,而后可以治。

依我所见相公所革,未必得其中也!”

王雱闻言大怒反问道:“相公不得其中,章公才是中吗?”

章越笑道:“吾不敢言之中也(你才是中),不过记得张子厚几句话,公与人为善,则人以善归公。”

“要变法,当周礼文饰今而用,你说阴阳激荡为冲气,我记得老子曾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敢问元泽一句,这阴阳激荡之下,使冲气剥落,那么这阴阳二气还是原先的阴阳二气吗?

若是章某固执己见能令相公之意稍稍有所改观,使天下能够中和,即便章某隐逸于野,作一个百姓,又何尝不可呢?”

“换一句话说,世人之谤相公,纵有许多不实且没有道理之处,难道真没有一言丝毫有益于相公吗?”

“其实只要能于国家于变法有一句之善,足矣。

章某辞官尚且不怕,又何惜于翰林学士呢?

如此相公与元泽也未免太看不起章某了。”

王雱为之语塞,他清楚记得当初青苗之弊,章越只是一夜之间改了两个地方,使此法得到通过。

也是如此新党内部才真正重视起章越来。

此刻王雱也知自己全然落于下风,但他又不肯服输,于是故意以言语激道:“未料章公之志竟然如此之固执,诚不可转移,我唯有为章公抱憾,此举实为不智也,此情实不可解……”

王雱正欲讥笑几句,哪知章越却道:“元泽言重了,朝廷少章某一人,不过大树飘一叶,太仓减一粟罢了。

章某从未高看自己,元泽又何必高见章某,言尽于此,不送!”

章越看着王雱离去, 王雱走出院门,一旁的章直吓了一跳。

王雱此人急智高才似极了他爹,与人辩难从未落过下风,如今怎见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元泽(你说服吾叔了吗)?”

王雱看了一眼章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院门,向章直道:“令叔之固执天下罕有,子正你切莫学他……”

章直怫然道:“元泽你这是什么话?”

王雱冷笑两声拱手离去。

章越看着王雱的背影,支持新党的就是君子,支持旧党都是小人,大部分人犯的错误都是如此,支持王安石的人把司马光贬得一塌涂地,支持司马光的把王安石贬得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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