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9章 战争的脚步(下)(1/2)
“噹噹……”
军士们敲响了巨大的铜铃。
片刻之后,江陵水城东、南、北三个大门次第升起,一艘艘船只次第驶出,在外面广阔的湖泊水泽上聚集。
第一批聚集完毕之后,水军左营督军黄和便带着战舰护卫于前,向南驶入长江。
水城之内,水军中营督军沈浑披上了一件隐约带有花纹的鲸鲵皮甲。
鲸鲵,俗称“大鱼”
,就是后世所谓“鲸”
,此时略作区分,雄曰“鲸”
,雌曰“鲵”
。
沈浑家有钱,这件鲸鲵皮甲也是花重金抢购来的。
多年前一条鲸鲵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海浪冲上了岸,搁浅了,于是就有人将其捕杀,切割制皮,做了许多皮甲、水靠、雨靴,沈浑托人采购了几件,一直非常宝贝。
水师作战,穿上这玩意好处太多了。
防护力极强,不比铁甲差多少,还防水、保暖,落水后也不至于沉下去,更兼灵活无比,试问哪个水师将校不想要一件?
但搁浅的鲸鲵可遇不可求,很多年才能碰上一回,这就没办法了。
呃,杨宝现在也有一件,当然是沈浑送的了。
这两年水师扩充的速度真的非常快。
拿下巴东、建平、宜都三郡后,大肆招募人手,补充战损,同时进行了改制,分为左中右三营,各三千人,船只数量合计五百余艘,以小型战舰居多。
右营目前驻扎在石宝城——因石城这个名字太常见,邵勋亲赐名“石宝”
。
石宝城屯有一部分陆师,积存了部分军资粮草,水师则在城南的江中下寨。
平日里但与敌军小规模厮杀,一旦大军来袭,则立刻避战,尽量保存实力。
左营和中营都屯驻在已经营建得差不多了的江陵水城之中,主要任务就是护送粮草军资开往巴东乃至临江县囤积,维持当地诸军日常消耗的同时,尽可能积攒各类作战物资。
这项行动不是很顺利,至今也只囤积了三万兵数月所需资粮罢了。
然而这一次巴东方向调集了五万余人,规模远超原本的计划,这点东西就不够用了——当然,灭成作战的时间也提前了,本来不太可能今年冬天就发动的,因为朝中有人认为李雄身体不好,可以等他死了再动手。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大战已然一触即发,没有人能阻止。
中营将士们用罢早饭后,休息了半个时辰,随后便开始往船上装载各类物资。
沈浑则登上了城头,俯瞰全境。
北边的河道之上,持续不断的船只正往水城行来。
它们不太适宜进入长江,但在内河航行却没什么问题。
从襄阳送来的第一批粮食已经抵达,整整三十万斛,立刻将几乎已经枯竭的邸阁给填满了。
船只之外,还有大量牛车、马车、骡车之类进入江陵。
朝廷几乎动用了一切手段,就为了填饱战争巨兽的胃口。
江陵主城北门之外,还有一些人正在逃离。
沈浑见了,轻笑一声。
城中有谣言,梁成大战期间,晋国可能趁虚夺取江陵。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但你别说,信的人不少,因为当年东吴真的这么做过。
但大部分人其实跑不了。
手停口停的,跑了怎么吃饭?
硬着头皮待在江陵,还能有活干,能拿到工钱买粮养活一家,跑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因此,注定只能是那些在本地有庄宅、亲戚的人才有可能离开,今天已是最后一波了,人数大大减少。
“快点!
快点!”
江陵幕府参军杜辟走了过来,他还没说话,簇拥于其身侧的小史们却嚷嚷了起来。
沈浑心中不悦,但考虑到自家的处境,只能长叹一声,堆起笑脸下了城楼,与幕府官员们周旋。
船上的货物慢慢装满了。
当钟声第二次响起之后,水军中营的船只次第离开,驶入了茫茫大泽之中。
江陵军民都听到了浑厚沉闷的钟声,众皆无言。
对于谁胜谁败,大部分人不关心——兴许只有北人才在乎吧——他们只想赶紧打完仗,别拖得太长,断了大家的生计。
这是一座商业重镇,靠商为生的人太多了。
如果能打通蜀中,解除成国全部的商业限制,那倒是可以支持一下。
就怕打得旷日持久,商家得捐资助饷,百姓被无偿征发乃至于辗转沟壑,那可就太难了。
船一艘接一艘离开,缓慢而坚定,正如这场灭成之战一般。
****** 自夷陵入峡,至巴东出峡,此谓长江三峡,计五百余里,古称七百里。
三峡之名众多,比如古西陵峡(位于奉节境内)又称广溪峡、夔门,唐代改称瞿塘峡,及至今日。
巫峡(位于巫山境内)之名一直没变过,但也有别名,如明月峡等。
西陵峡(位于宜昌境内)在魏晋以前称秭归峡、归乡峡、广德峡,后来渐渐夺了瞿塘峡的古称(西陵峡),却不知为何了。
在魏晋这会,自西向东依次是夔门(广溪峡)、巫峡、西陵峡。
三峡之中,夔门最险,巫峡最长,此时正有一支大军在通过巫峡北岸。
在最前头引路的是百余骑,他们打着一杆大旗,上书“右金吾卫将军黄”
七个大字。
很显然,这是来自太原的府兵,整整十二防、三千六百战兵。
京陵龙骧府伏寇防别部司马章贺下了马,步行赶路。
作为曾与天子同乘辇车之人,章贺的大名一度响彻全军,至今还有不少人记得。
不过在就任别部司马,有了官身之后,虽然也不是没有出战过,但却只赚了勋转,再没以前那种一步登天的机会了。
好在章贺性情豁达、大度、随和,也只是微微遗憾而已,似乎对能当上官已经非常满足了,毕竟在此之前他只是襄城一民人耳,祖上八辈子都没当过官。
行军之时,章贺扭头看了一下江面。
今日天气不错,江面波光粼粼,无数船只将大江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颇为震撼。
轻巧灵活的走舸来往于船队前后,不断传递命令。
稍大些的蒙冲体狭而长,周身覆盖着生牛皮,舰艏尖锐如刀,可冲突敌船——毫无疑问,这就是大梁水师如今的中坚主力船型。
船队正中间航行着一艘高大的楼船,除数百水师将士外,还载运了千余辅兵。
桅杆上不断有旗号升起,间或有鼓声传出。
桨手们喊着充满节奏的号子,船桨击水的动作整齐划一。
章贺有些神往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呼吸到了船身上新鲜桐油的味道。
作为一个北地旱鸭子,他居然特别喜欢这些舰船,觉得他们比那无边无际的骑兵部队还要威风,更有神秘感。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同样入神的本防府兵,笑骂道:“快走,快走!
昼夜兼程,赶到成都去过年。”
众人哄堂大笑。
光走路到成都差不多就要过年了,更别说还要打仗。
但没人纠正他,这是一个美好的期许。
“司马,去了成都能分得几钱?”
一年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出声问道。
章贺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就想着钱?”
“爷娘生病花了太多钱,最后也没保住,我要去成都回本。”
少年说道。
章贺暗叹一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上阵时跟我后头,不要乱跑。”
少年应了一声,旋又道:“司马,我七岁就练武了,不差的。
而今名列右金吾卫兵籍,如何能学妇人那般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