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8章 一点点交给你(1/2)
风雪之中,马蹄、铃铛交错,清脆又沉闷。
拱宸驿卒刘民走出院子,向外打量了下,可天地之间惟余莽莽,什么都看不清。
而就在他准备退回去的时候,数十骑出现在了远处,缓缓放慢马速后,最终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已经不年轻了,大概五十来岁的样子,满脸沧桑,身上披着件羊皮大衣,看起来十分朴素。
但驿卒是什么人?
他们眼光毒着呢。
从周围人对老者恭敬的态度就判断出,这人身份不低。
光看衣装判断,那你趁早歇着吧,这种从北地过来的人,衣着往往十分朴素,整不好就手握重兵,学着点吧。
事实正如刘民所判断的那样,老者理所当然地进了院子,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人。
更有随从粗声粗气地招呼驿卒过来喂马,态度不是很好。
刘民无奈,又喊了几个帮佣,将马匹一一牵走,拿盐水、豆子喂着,他则抽空套近乎:“官人从何处来?”
招呼驿卒的人看着是个队主,闻言瞟了刘民一眼,道:“单于府、云中镇。”
他本以为驿卒会吓一跳,不过看起来神色很寻常,顿时欲言又止。
驿卒看懂了他的神色,笑了笑,又问道:“官人出身哪个部落?”
“拓跋。”
队主说道。
驿卒哦了一声,没太多表示,毕竟拓跋什翼犍都成闲人了,既无权也无钱,有一次夜宿拱宸驿,似乎都舍不得住带荷花池的院子——按说不至于如此,他开办了一个造纸作坊和一个皮革作坊,还是很赚钱的,就是抠门罢了。
队主见驿卒没反应,心下凄然。
但他也知道,虽然拓跋部在草原上名声颇大,即便分分出去了不少人,依然声名赫赫,可在地大物博的大梁,却不怎么够看。
人家中原、辽东、西域打了一个遍,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马有马,不比你强多了?
想到这里,他默默叹了口气,就连他的主家拓跋克辅,都是来汴梁恭贺邵皇帝的,可能还要接受训示。
想事的时候,他发现驿卒身上竟然穿着一件毛衣,顿时有些惊愕,问道:“我听商徒提及,此物不便宜吧?”
“七八年前不便宜,而今都什么时候了?”
驿卒失笑道:“此物穿在身上,比绵衣保暖,就是不太舒服,无法贴身穿。
羊毛还是从草原买的呢,哪里我不知道,兴许是平城吧。”
院墙里边,刚亲自喂完自己坐骑的拓跋克辅听了,若有所思。
他不知道汴梁的羊毛从哪里来的,但左不过并州、幽州两处,中原本地的少之又少。
毛衣一物,他自己也穿,确实怪暖和的,穿在羊皮袄里面,不但能避寒气,还能避风,虽然效果不如皮裘,但确实是民家难得的御寒之物了。
要知道,便是在盛产羊毛的草原,他们也不会纺织毛布,而只有毡,毡毯也是很多草原牧人御寒的物品——披在身上,效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他无话可说了。
产自草原的羊毛,却没法变成毛布为草原牧人牟利,而只能卖一卖羊毛,何其悲哀。
而今上却持之以恒推进毛纺,让中原百姓能够御寒。
而在此之前,据他所知,中原百姓买得起绵衣的都少,大部分人遇到冬天只能苦捱,烧火驱寒都不能天天做到,只能在最冷的那几天稍稍引一些柴火——柴火也是要钱的。
邵太白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有时候也会真心为治下百姓谋福祉。
虽然他可能不是真的宅心仁厚,爱护百姓,只是想让他们富足一些,以后好压榨,但他确实做到了。
大梁朝这般一天天强盛,对所谓的四夷而言威压很大。
他这不就奉诏入朝了么?
在驿站歇息了一晚后——拓跋克辅也舍不得住,可能舍不得掏钱,也可能那个荷花池子啥景致都没了,不值得花冤枉钱——第二日,一行人快马南下,直趋汴梁。
****** 丽春台偏殿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为首者便是平章政事王丰,单于副都护仆固闾、中书侍郎苏忠顺、左骁骑卫将军达奚贺若、并州治中王昌、少府少监窦于真、供军少监丘敦举等人也来了。
看得出来,这是一场拓跋代国旧臣或者说降人的集体入觐,意味非比寻常。
众人左右看了看,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又怕隔墙有耳,遂作罢。
于是乎,一群人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饮些茶水,用些干果,实在无聊。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军政大事不能说,聊些别的总行吧?
仆固闾率先打开了话匣子,道:“这茶怪不错的,可卖到雁门关外的茶怎么那么差?”
“还不是穷?”
苏忠顺摇头失笑道:“我闻景福公主府有人贩茶,运了蜀中蒙顶至盛乐、平城,惜买者寥寥。
反倒是毌丘家卖的中原人不要的烂茶,却卖得很快,你们一个个还说好喝,不坑你坑谁?”
众人哈哈大笑。
大伙确实不太懂饮茶,但吃了太多肉乳之后,确实需要点茶水。
喝了解腻,甚至还能再往肚子里塞两块肉,故饮茶之风日渐流行——如果一开始可能有附庸风雅的因素的话,后来是真需要这个了。
“好茶买不起啊。”
单于府参军封震说道:“我们拾贲部本就穷,地方也不好,冷得要死,时不时需要朝廷赈济,哪来钱买好茶?
我家又没有子弟在中原为官——”
说到这里,他瞄了眼拓跋克辅,有些酸溜溜。
昨日参观了位于定鼎门右大街宣仁坊的拓跋宅,那叫一个气派。
最关键的是,还与尚书左仆射毛邦之宅相邻——有一说一,毛邦早年住此宅合适,现在则有些低了,朝廷在最好的地段有官邸,给在职高官居住,但毛邦说自己在京中有宅,无需浪费公帑,博得了一片赞誉。
拓跋克辅有这样的宅子,其子拓跋奉天又在中原为官,认识了许多人,自然来钱容易。
封震见到他们家中甚至摆放着产自江南的物件,一打听才知道拓跋克辅竟然派了几个子侄去到宣城,收买了一块地,然后逐年开荒,而今已颇有产出。
与拓跋氏一比,封氏简直就是叫花子。
拓跋克辅也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摇头道:“早和你说了派子弟南下,你却思虑过多,现在如何?”
封震有些尴尬,不再说话了。
他记得两人间的那场对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暗地里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一旦太多家人留在中原,便形同质子,想舍弃也难了。
拓跋克辅明白这个道理,但不想折腾了。
拾贲部放牧的位置不太好,离漠北很近,与那边的部落来往密切,有些小心思也正常。
这就是各人的选择不同了,谈不上谁对谁错。
这边两人在说话,那边又形成了小圈子,谈起了蜂蜜、毛皮、马匹的买卖。
后两者还好,可谈到蜂蜜,纷纷说价钱虽然涨了,但还是回不到以前了。
交州蔗糖源源不断北运,挤占了很大一部分蜂蜜市场,而今广州及扬州部分地区也开始种植甘蔗,简直让人没法活了。
更有那消息灵通之人,说以前的块状杂糖让人望而却步,但中原人大力改进,已然出现了粒状砂糖,蜂蜜的销量还得跌。
可怜草原本来就没多少可供交易的商品,而蜂蜜是重中之重,如今全完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跟着叹气,说毛皮和马同样受到了冲击,盖因辽东加入了争竞。
少府少监窦于真一直没说话,只默默听着,听到最后,心中暗笑。
别看这些人抱怨连连,可你若让他们从此不要和中原做买卖了,却不可能。
他们已然尝到了甜头,哪怕利益减少了,那也是很大一份利益,断然难以舍弃——说实话,自古至今,哪个部落不想与中原王朝互市,从上到下都想。
从这个情况来看,天子对拓跋诸部的改造是相当成功的。
财帛动人心,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就连普通牧人都得到了做饭急需的锅碗瓢盆,没人想和大梁朝对着干,至少现在不想。
而就在窦于真清了清嗓子,想要说话的时候,宫人入内,请他们移步正殿。
众人遂不再说话,纷纷理了理袍服,入正殿觐见。
****** 正殿之内,天子的声音隐隐入耳。
“慕容仁妄自尊大,流徙远方,尔等当诫之。
朕并非苛暴之人,可若有人违逆,朕便是想赦免都无由。”
“天地至仁,尚有霜雪。
征讨不从,理合用钺。
尔等谨记之。”
“皇梁禁军六万、府兵十六万余,大发之下,何止百万众!
便是将草原犁个天翻地覆,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