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2章 小作文与参谋(1/2)
离新年没几天了,龙鳞殿以北的空地上还在营建。
不,准确地说是改造,即把一部分附属建筑圈起来,作为万象院的主体。
或许还要添置一些新的院舍,但不多,工程量不大。
这些殿舍内的器物被取了出来,又换了一批新的物件,毕竟用途变了嘛。
这一日,邵勋斜卧在榻上,翻看着少府的账目。
与后世不同,这个年代到了冬天,基本上就意味着一年结束了。
秋收是少府最后一大笔进账,随后都是小进小出,腊月中旬更是完全封账。
今年一整年,少府辖下农田收各色粮食三百七十余万斛,支出三百二十余万斛。
幸好多是产地直发,需要运输的不多,但算上损耗最后仍然结余不多,且分散在各苑的邸阁之内,不好利用——本来就没多少粮食,你再这边运一下那边运一下,白白产生损耗,不值得。
不过蔡承跟他保证,有些田的亩收还能提高,明年肯定超过四百万斛,但少府掌握的人口都快二十万了,明年支出也会变多。
这就是一个小社会啊,连衙署机构都有与朝廷六部同名的。
绢帛产量不高,只有十二万余匹。
这与少府本身的指导有关,粮田多了,桑田就少,目前的策略是尽可能多种粮,桑树尽可能安排在边边角角的破碎地块上。
桑有桑田,麻也有麻田,这一块大同小异,产出了各色麻布三十余万匹。
此外还有一些稀罕布匹,但数量不多。
布匹大部分被开支掉了,甚至还被尚书令褚翜求走了一部分,到市面上换粮和农具,充作迁徙罪人的成本。
到了年底,一匹都没剩下。
粮、布大头外,还有果蔬、肉奶、木材、皮子、药材等收入,加起来也不少,一部分充作宫中用度,一部分用作官员福利,一部分用作祭祀,剩下的发往几个度支校尉处,用于罪人西徙时的递顿开支——其实不够,还得地方官府贴补一部分。
至于砖瓦、条石及其他一些建筑材料产出,多为自用,没法算钱。
“明年卖一批马。”
邵勋合上账本,自言自语道。
少府家大业大,但其实是大进大出的财务状况,到年底一盘账,盈余很少,整空架子一个啊。
“或许是花钱大手大脚了。”
邵勋站起身,在屋内踱着步子。
动辄赏赐!
比如前几天去洛阳郊外看望府兵,一下子给出去了两千余匹布帛。
官员们回家过年了,再发些腊肉、芜菁、奶酪、干果做赏赐。
以上这些都是少府开支的。
他邵贼只需大手一挥发赏,众人纷纷叫好,但少府监蔡承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今天把账本递到他面前,大概也是存着一些小心思的。
作为一个部门领导,他不可避免地要站在本部门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少府老拿自己的东西贴补朝廷,总不是个事啊。
这还是开国初年,若承平个几代人,他的子孙岂不是要吃一贯钱一个的鸡蛋——当然,这年月商品经济不够丰富,包括俸禄在内的各种支出没有完全货币化,他的子孙可以吃少府自己产的鸡蛋,但意思是一样的。
现在就看江南新建的几个苑囿了。
“昔年在江南,你可考虑过钱粮之事?”
走了一圈后,邵勋看向殿内一角,轻声问道。
山宜男坐在案几后,好像在写些什么,闻言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她放下笔,递给邵勋。
邵勋接过一看,《世说新语》有关他的第三则小作文—— “帝素宠遇贵嫔裴氏,积年浸久,渐纳裴頠崇有之说。”
“会陆玩进煅草木为灰所得晶石,奏曰:‘灰烬者‘无’也,自‘无’生此异质,此殆贵无论之验也?”
“帝闻而大笑曰:‘草木非‘有’耶?
薪尽火传,终归有间。
故云‘至无者弗能生物,始生者自生耳’。”
“玩复问:‘草木化灰,灰凝为晶,其理若何?
’”
“帝抚案曰:‘裴子总混群本,宗极之道;方以族异,庶类之品。
万物自生,各禀偏气,所持殊途耳。
’”
“玩磬折而问:‘既知自生,何以究其理?
’”
“帝正色曰:‘持之有故,察之实证。
昔张衡制地动仪,虞喜观昏中星,皆以物证道。”
“玩顿首曰:‘臣知之矣,当铸铁证以塞悠悠之口。
’”
“帝拊掌曰:‘空谈终逊目击,虚言不敌手触。
’”
“玩稽首再拜,趋退。”
小作文之所以是小作文在于它的情节是虚构的。
君臣之间有没有这么一番对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故事本身传达的理念。
“行,就这么写。
第一篇置于何目?”
邵勋问道。
山宜男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铜臭’目。”
邵勋轻拍了一下案几。
山宜男一点不怕,低头笑道:“置于‘货殖’目下。”
“你竟与我玩笑?”
邵勋愕然。
山宜男惊讶地看着他。
“你竟与我玩笑?”
邵勋笑了。
山宜男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邵勋看着他,声音放缓,道:“这样也好,这样才好。
你本该如此。
天塌下来有男人扛着,你每天多笑笑就好了。”
山宜男有些赧然,转移话题道:“陛下若将此篇放出,为人传阅,怕是引起非议。”
“非议?”
邵勋摇头道:“崇有、贵无两派争得口水都干了,有‘非议’才好呢。
让他们将煅烧草木灰再凝出晶石之事日夜琢磨、反复推敲,久而久之,其义自见。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说完又问道:“你谈过玄吗?”
山宜男嗯了一声。
“你信哪个?”
“以前信‘以无为本’、‘崇本息末’。
自从——”
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邵勋,道:“自从北地一统之后,国事日蹙,便有所动摇。
及至寿春、荆州几番大战,我便不信‘贵无’了。”
“完全不信?”
山宜男皱了下眉,道:“有些还是有道理的。”
邵勋点了点头,崇有、贵无这两种哲学都有缺陷,都有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