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狡兔死,走狗烹?
朔城以北正在大规模的利用水泥,转头,沥青等材料从无到有的建设着一座新城。
要不怎么说水泥这东西是神器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城池居然便已经是初见雏形,就连里面的各种建筑物都已经建得差不太多了,按...
春寒料峭,江宁城外的桑园已抽新芽。王安石每日清晨必亲往巡视,手执竹杖点拨枝条,细察虫害水情。他不再穿宰相紫袍,只着一袭青布直裰,脚蹬麻履,形同老农。府中仆役皆知其性:饭食不求精,寝处不避湿,唯案头文书昼夜不熄灯火。自回任江宁以来,他虽远离中枢,然天下新政之脉动,仍如掌上纹路般清晰于心。
这日午后,细雨初歇,门吏急报:“御史台遣人送信。”王安石正倚窗读《孟子》,闻言未动,只道:“呈上来。”来使却跪地不起:“此乃密诏,须相公亲接。”他这才缓缓起身,整衣出迎。黄绢诏书展开,字迹熟悉??是赵顼亲笔。信中不言政事,唯问“卿所种桑几何?江南春暖,可宜身体?”末尾附一句:“朕每览北疆军报,辄思卿在时调度有方。”
王安石凝视良久,忽而轻笑,命人取笔墨,在诏背批曰:“桑树三百株,今岁可养蚕两季;体尚健,惟目昏耳鸣,不足为患。西北屯田若依旧法修渠引水,则十年可积粮百万石。”封缄还递,使者惊异:“此非奏对格式……”王安石淡然道:“君以家常问,臣以实情答,何须章奏虚文?”
三日后,汴京传来消息:辽使南下,索要关南十县之地,言辞倨傲,指名道姓斥王安石为“祸乱宋室之首恶”,称“若复用此人,两国永无和议”。朝堂震动,冯京再领衔上疏,请斩王安石以谢四夷。赵顼沉默终日,终未允准,仅下诏申明“前相王安石归隐林泉,不预国事”,试图平息风波。
消息传至江宁,王安石正在灯下校订《周官新义》。听罢默然,良久方叹:“敌欲我死,正说明我生有益于国。”次日清晨,他召集幕僚沈季长、陆佃等人,命速拟《论边防屯田十二策》,详列筑堡、募兵、屯粮、练骑诸务,并附图说九幅。又亲写一封长信致枢密副使韩缜,力主“以守为攻,积小胜为大捷”,并建议在河东路试行“保甲联防”,令民自卫乡里,官给器械,春秋操演。
“如今朝廷畏我名,敌国惧我策,正是悄然布局之时。”他对陆佃说道,“新政不在一时得失,而在制度扎根。你等当以实务育人,莫争口舌之辩。”
果然不出其所料,半年之间,北方边声渐起。辽人见宋廷未诛王安石,遂纵骑兵越境劫掠,焚毁代州数村。赵顼震怒,召集群臣议战守之道。韩缜献上王安石密信,满朝哗然。孙固拍案怒斥:“此老犹在幕后操纵,岂容其遥控军机!”司马光亦上书劝诫:“虽才略过人,然刚愎自用,致天下骚然,今不当复听其谋。”
然而战局紧迫,无人能出良策。最终赵顼决意启用王安石所荐之人??原陕西转运判官曾布,授其龙图阁直学士,总领河东防务。曾布到任后,即按《屯田十二策》行事:筑堡三十座,募土兵五千,开渠二十里,又设“弓马学堂”训练乡勇。一年之内,辽骑再犯,遭伏击于雁门关外,损兵八百,败退而去。
捷报送至京师,赵顼手持奏章,久久不语。当晚便遣内侍携御酒、貂裘赐予江宁,附手谕:“昨闻虏寇失利,皆卿昔日筹画之功。社稷赖卿深远,朕心甚慰。”
王安石披裘饮酒,仰望夜空星斗,喃喃道:“非我之功,乃实政见效也。”随即命人唤来幼子王?,将多年所藏新政档案尽数交付:“吾之所志,不在权位,而在留此一线生机。若后世有人继之,或可免苍生于水火。”
时光荏苒,转眼又三年。王安石双目几近失明,行走需人搀扶,然每日仍命人诵读各地奏报。此时新政已深入骨髓:市易法遍及十七路,均输法使漕运效率倍增,保甲法编户五百余万,农闲习武者达八十万人。更有一桩大事震动朝野??苏轼自杭州调任登州太守途中,遇黄河决口,竟自发组织民夫抢修堤坝,动用常平仓米粮赈济灾民,事后上表自劾“擅启官仓”,请朝廷治罪。
赵顼览表大悦,特旨嘉奖,并召集群臣宣示:“此即王安石所谓‘以法活人’也!苏轼虽尝谤法,今能行其实,足见新法可行于天下,非独一人之力所能阻。”
此语一出,朝中反对之声悄然退却。许多昔日攻讦王安石者,开始暗中效仿其政绩考核之法治理地方。甚至连洛阳司马光也悄然修改《资治通鉴》中关于青苗法的评语,删去“剥民助国”四字,改为“立法本善,行之在人”。
就在此际,南方突发巨变。荆湖南路转运使奏报:郴州银矿暴动,数千矿工持械围攻州城,打出“废除免役,复行差役”旗号,声称“宁为太平百姓,不作富户雇工”。朝廷震惊,以为旧党煽动民变。赵顼急召老臣商议,皆主张派兵镇压。
正当决策未定之际,王安石第十封密疏抵达:“郴州之乱,非反新法,实因执行失当。”他在信中指出,当地官员借免役法之名,强征矿工重税,且克扣雇役银钱,致使贫者愈困。更有豪商勾结官吏,垄断矿产买卖,压价盘剥。矿工本属免役人群,却被迫服役修路建衙,怨气积久而发。
“法善而行恶,百姓不知责官,反归咎于朝廷立法之人。”他痛切写道,“今若一味剿杀,是替贪吏除口实,助奸商掩罪行。不如遣清廉大臣前往查办,罢黜赃官,减免苛捐,许其自组工团,官为调解薪资。如此,则乱源自消,而新法声誉可复。”
赵顼沉吟再三,终采纳其议,命大理寺少卿徐禧持节南下。徐禧到郴后,查实县令受贿白银三千两,勾结矿主欺压工人,当即斩首示众;又宣布三年内免除矿工附加税,设立“工匠局”协调劳资纠纷。不出两月,暴动平息,矿工自发立碑,题曰“活命碑”,碑阴刻王安石《免役法疏》全文。
此事传开,天下震动。民间始知王安石并非酷吏,而是真正关切底层疾苦之人。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原来不是新法害人,是小人借法害人。”一些曾参与跪阙的太学生羞愧难当,联名上书请求收回当年弹劾之议,愿赴江宁向王安石谢罪。
王安石闻之,摇头叹息:“少年热血,出于忠义,何罪之有?可惜当时无人教他们分辨根本与枝节。”遂修书一封,寄予当年伏阙领袖之一张耒,勉励其“勿因一时迷惘而弃经世之志”,并赠《孟子集注》一部,批注满纸,皆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张耒捧书痛哭,自此潜心研究新政实务,后成为南宋初期著名理财大臣。
又过两年,西夏再度遣使求和。这一次,使者不再提罢相之事,反而请求“乞颁《农田水利法》抄本回国,愿仿宋制兴修渠堰”。赵顼大喜,召见群臣道:“昔以一人为饵,今以一法为宝,岂非天意昭彰?”遂允其所请,并派沈括率技术使团西行,协助修建灌溉系统。
临行前,沈括专程拜谒王安石。老人已卧床不起,闻其至,强撑坐起,握其手曰:“水利者,万世之利也。汝此去,不止传法,更要察彼地形水势,绘图带回。将来若有大举收复河西之日,此图便是进军粮道。”
沈括含泪受命。后来宋军数次深入西陲,果赖此图避沙陷、寻水源,屡建奇功。
然而,就在新政蒸蒸日上之时,王安石的生命之火却日渐微弱。临终前三日,他忽然清醒,命家人扶至庭院。正值秋深,院中那棵亲手栽植的柏树已高逾屋檐,枝干挺拔,苍翠如盖。他抚摸树皮,低声问:“今年各地收成如何?”
幕僚泣答:“两浙丰收,亩产粟麦五石以上;京东开垦荒田四十万亩;河北无蝗灾,仓廪充实。”
他又问:“百姓怨否?”
“但闻感恩之声。青苗贷款今岁免息一次,万家燃香祝祷,称‘王公虽去,泽未断也’。”
王安石微微一笑,仰望流云,悠悠道:“我一生被人骂作洪水猛兽,其实我只是不愿看着百姓饿死路边。若说有私心,唯一私心,便是希望后世读书人不再空谈仁义,而肯低头看看泥土里的根。”
言毕,闭目静卧。次日凌晨,呼吸渐弱,终至无声。窗外忽起清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仿佛天地低吟。
讣告传至汴京,赵顼当场落泪,辍朝三日。追赠太傅,谥“文”,诏令全国官吏素服七日。出殡之日,江宁百姓倾城而出,沿途设祭不下千处。灵柩北运,至金陵渡口,船工自发停航让道,渔船列岸跪送。及入汴京,朱雀门外万民伫立,哭声如潮。有白发老妪捧一碗清水置于道中,泣曰:“当年饿极,饮过常平仓稀粥一口,今日还您一滴清泪。”
更有数百太学生徒步千里护丧,至钟山墓地,齐声诵读《新法辨》第一章:“法固当改,非改不立;祖宗之法,未必尽善……”声震山谷,久久不绝。
多年以后,一位年轻官员途经钟山,在王安石墓前驻足良久。他翻开随身携带的《农田水利考》,发现扉页上有后人题诗一首:
“千夫所指真孤臣,
独把乾坤扛一身。
不是雷霆开混沌,
哪得春风绿八垠?
生前不怕千刀碎,
死后方知万世恩。
莫道书生无胆气,
一腔血热化昆仑。”
他默默合上书卷,望向远方沃野千里,稻浪翻滚,渠水潺潺。他知道,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丰收,都浸透了一个“逆臣贼子”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