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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2/2)

,只是后来前屋盖成,承担了锅屋的职能,锅屋就此成为了储物间。

我自然也进去探过险,不过里面着实无聊,并没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只储存着地里收的粮食,有时还有一辆三轮车。

有段时间,我会蹬着三轮车到处撒欢。

要说我最喜欢的玩具,当属于院中的那口压水井。

只要在引水皮上倒一些水,再不断按压杠杆手柄,出水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

我小时候觉得颇为神奇,没少玩弄,使劲按压几下,看水汩汩涌出,再凑上前去,或饮或洗。

这井水清冽凉爽,饮用都是享受,直接喝下肚也不曾因此生病。

院子后面是堂屋,堂屋有三间房,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

而在堂屋之后是一块小菜园,我对那小菜园也很感兴趣,仿佛眼前地里长的蔬菜和菜市场买的不一样。

可惜我每次去时,都不是小菜园收获的季节,只能看看风景就走。

小菜园后面连着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水稻田,若是起风,水稻就会随风摇曳,立时响起悦耳的沙沙声,似乎还能让人闻到水稻的香气。

蓝天白云,笼盖着田野,视线尽头才会隐约出现远处村庄,红砖碧瓦,自烟囱里飘出袅袅烟火。

我对老宅的记忆是如此深刻,虽然它十几年前就不在了。

老宅的前屋倒了,听说是在一个雨夜,悄无声息,轰然倒塌。

所幸在此之前,外奶家门前空地上已经盖上了农村特色的自建小三层。

倒也没人受伤,等我再去时,剩余的老宅已经被彻底推平,全家都搬进了坚实舒适的小三层。

之后的十几年,我依然每年都要去乡下至少一两回,可对在小三层里的记忆,我却是模糊不清的。

分明每年都去了,又好像每年都没去,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空白。

后来小三层后面也围了一层院子,院子后屋是厨房,差不多是当年老宅前屋的位置。

前屋倒了,也算是重建了,包括那灶台。

可新灶台我怎么看都别扭,总感觉很丑,灶台不该长这样。

写到这儿,似乎离题太远了,分明是要写外爹,却洋洋洒洒介绍了他的家以及作者本人的童年经历。

可我对外爹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对他的印象,连“碎片化”

都算不上。

只记得外爹的一只手没有小拇指,据说是因为年轻时得了“骨炎”

,小拇指疼痛难忍,便锯掉了。

听说外爹年轻时做过大队会计,两袖清风,退休时只得了一个算盘,我小时候还捣鼓过那算盘,只是不曾知道来历。

最后一次见它,是外爹下葬那天,舅舅们将那布满灰尘的算盘随着外爹的棺材一起埋进了坟里。

母亲跟我说过,外爹懂很多民间故事、稗史传说。

在母亲他们小时候,经常会讲给他们听。

虽然我没有听外爹说过故事,但这事也有迹可循,因为外爹总是在看古装片,如隋唐之类,还会自顾自啧啧。

表哥和表妹说外爹喜欢写字,而且写得很漂亮,可惜我并未见过他写字。

不过我相信他确实多才多艺,我见过他做手工艺品,比如编竹篮竹席什么的。

去年最后一次去看望他,他笑着坐在家门,用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草穗给大舅家扎笤帚。

我接过试了试,还挺好用。

表哥和表妹还告知我,外爹跟他们说,自己年轻时见过教员。

这几天我问外奶,外奶却说外爹没见过,不过倒是一直想去BJ看看他。

可惜年纪大了,始终未能成行。

想来,外爹只是在孙子孙女面前吹了个小牛。

以上,差不多就是外爹在我记忆中的全部。

勉强挤出了三五百字,就算再想写,也实在写不出什么。

这固然有相处时间过少、年龄上存在代沟等因素,但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外爹过于沉默。

外爹是典型的中国男性老农民,平日沉默寡言,跟人聊天也总是附和或感叹,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不知他在旁人面前的形象,至少就我所见正是如此。

这似乎是很多传统老年男性的缩影,男人越老就越是安静和沉默。

乃至于每次去乡下都叫做“去外奶家”

,而非“去外爹家”



外爹的存在感是如此的淡薄,我与他也算不上很亲近,以至于当他去世之后,我想要为他大哭一场都觉得突兀。

只是在回忆起乡下老宅时,我突然会想起,院子里那棵梨树似乎是外爹种下的,后来老宅被推平,那梨树也随之被砍掉了。

锅屋里的三轮车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当年条件不好,我和母亲来时要走数里路,离开时也要走数里路。

但去时外爹会蹬着三轮车,将我和母亲送至村口的国道旁。

我初时见外爹蹬车的辛苦,心里有些不安,却也不会拒绝。

我或蹲或坐在三轮车上,悠闲地吹着乡村间的风,望着外爹佝偻的背影略有些惶恐,又带着对乡村的依依不舍。

老宅推平之后,家后的小菜园瞬间扩大了数倍,原本的院子和堂屋也成菜地。

外爹或许是最高兴的,毕竟小菜园一直是他的心头宝。

谁知命运充满恶趣味地在他身上演绎了一遍塞翁失马,祸福相依。

外爹下葬后,在离开乡下前,我再一次走向“家后”

的小菜园。

压水井孤零零地伫立在菜地中,表面红锈斑斑,里面蛛网暗结,想来弃用很久了。

有块小板凳斜倒在田里,无人问津,我走过去拿起它,在田埂上放好。

临别之际,我最后远远看了一眼小菜园,那口压水井有种风中残烛般的凄凉,反倒是地里蔬菜青青,葱姜采采。

杂草阴生。

我的外公俞宝永,生于一九三七年,卒于二零二四年十月十七日晚。

是夜,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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