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2/2)
讲台上站着贵州来的学员李秀兰,十九岁,皮肤黝黑,说话带着浓重口音。
她正播放一段刚采集的音频??
深山苗寨里,一位百岁阿婆哼唱失传已久的迁徙古歌。
歌词残缺,节奏缓慢,像风吹过枯竹林。
“这是我奶奶,”
李秀兰说,“全村只有她还记得这首歌。
以前我觉得老掉牙,现在才知道,每一句都在讲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她展示计划书:要用一年时间,走遍周边七个寨子,录制濒危民谣,并建立方言语音库。
“我不懂什么大数据,”
她说,“我就怕再过十年,连哭丧的人都唱不出祖宗的名字。”
女司长静静听完,转身问林婉:“她有编制吗?”
“没有。”
“经费呢?”
“自筹一部分,项目补贴一部分,剩下的靠义卖录音CD。”
女司长沉默片刻,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把西南片区非遗数字化专项的预算提前拨付,优先支持基层传承人驻地计划。”
挂掉电话,她看着林婉,“别总想着感动别人。
要改变世界,先让自己不可替代。”
送走评估组当晚,林婉独自登上后山。
月光洒在梯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她打开背包,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那是她在娱乐圈最后一年写的,早已尘封多年。
翻到某一页,赫然写着: > “今天又被骂‘不敬业’。
可我真的累了。
镜头前我要笑,酒局上我要敬,采访时我要感恩命运。
可谁来听听我的委屈?
我甚至不敢说自己不喜欢这一切,因为全世界都说:你多幸运啊。”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撕下整页,折成一只纸船,放在山涧溪流中。
水流轻轻托起它,载着过往的压抑与伪装,缓缓漂向黑暗深处。
回到工作室,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 “林老师,我是那个说‘想恨爸妈又想抱他们’的男孩。
今天我妈回来了,喝醉了摔门骂我累赘。
我本来又要躲进教室,可路过礼堂时看到了那幅声纹画。
我站在那儿看了半小时,然后回去把我妈扶上了床。
我没说话,但她哭了。
谢谢您让我知道,软弱也可以很勇敢。”
林婉把手机贴在胸口,感觉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第二天清晨,她召集全体成员宣布:“《未命名》项目正式收官。
但从今天起,我们要做一件更大的事??
启动‘回声计划’:在全国建设一百座乡村声音档案馆,每座由当地年轻人运营,收录他们自己的故事。”
“钱呢?”
小舟苦笑,“咱们账户余额还不够买十台新录音机。”
林婉微笑:“那就一台一台攒。
我们发众筹,办巡展,卖限量声纹艺术卡。
哪怕一年只建成一座,也要让它扎根。”
三个月后,第一座档案馆在云南怒江落成。
开幕那天,傈僳族少年用采集了整条峡谷的风声、水声、鸟鸣声制作了一部五分钟的“自然家书”
,播放时,全村老少围坐在火塘边,听得热泪盈眶。
与此同时,《未完成的告白》意外引发国际关注。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邀请林婉团队参与“全球情感遗产保护倡议”
,德国一家美术馆提出长期展出声波壁画。
而陈默,在录音曝光半年后,首次公开露面于一档冷门读书节目,朗读了里尔克的诗句:“有何胜利可言?
挺住意味着一切。”
节目播出当晚,#陈默退圈#冲上热搜。
网友翻出十年前他与林婉合作的电影《静默之下》,重新解读其中一幕:他在雨中背诵独白,眼神空洞,而镜头角落,林婉躲在监视器后悄悄抹泪。
有人写道:“原来早在那时,他们就在演自己的命运。”
冬至前夕,林婉接到电话:国家声音博物馆决定将《千面人间》全部资料永久归档,并设立“民间记忆守护者奖”
,首届获奖者名单中,有十七位是“大地之声学院”
的学员。
颁奖典礼在故宫角楼举行。
当蒙古族少年代表上台领取证书时,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U盘:“这是我录下的十条干涸河床的声音。
我知道它们再也流不动了,但请让未来的人听听,这片土地曾经怎样歌唱。”
全场起立鼓掌。
林婉站在台下,看见沈知悄悄擦眼泪,周医生对着直播镜头比出“倾听”
手势,阿苗举着摄像机来回奔跑,小舟则抱着一堆纪念册忙得满头大汗。
她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是一个人照亮一群人,而是每个人手里都有一盏灯,只要你不熄灭,我就不放弃点燃。
回程高铁上,她打开笔记本,写下新的项目提案: > **《听见中国》三年行动计划** > 目标:在100个县域建立声音合作社 > 使命: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成为自己历史的讲述者 > 口号:你的声音,就是时代的回音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一瞬间吞没车厢。
她合上电脑,望向窗外飞逝的灯火。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被镁光灯追逐的明星,也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她只是一个曾在深渊边缘呐喊、如今愿意蹲下来倾听他人呼吸的普通人。
而这个世界,正因为有太多这样的人,才始终没有彻底沉默。
抵达小镇已是深夜。
她拖着行李箱走过文化站门口,忽见录音亭闪烁着微光。
走近一看,显示屏上留着一行新信息: > “林老师,我是甘肃来的马小军。
我爹昨天走了,临终前攥着我手说‘对不起,没让你念完书’。
我在亭子里说了十分钟,说完就觉得心里松了。
今天我把录音放给他听,我妈说,他嘴角动了一下,像在笑。
谢谢您给我们一个说出口的地方。”
她回复:“谢谢你,让我相信语言仍有救赎的力量。”
关掉屏幕,她抬头望天。
寒冬星空清澈,银河横贯天际,宛如一条永不干涸的声音之河。
她轻声说:“喂,世界,我还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
但风穿过了槐树枝桠,发出沙沙的响,像是一句温柔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