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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与自己重逢的方法(五)(1/2)

饭桌上很安静。

偌大五室一厅的家里,只剩下电视里另一个“贺天然”

掷地有声的告白,和眼前这个贺天然扒拉米饭时,嘴里用力的吸窸声… 曹艾青没动静。

没动静,是指没说话,也没动作。

她就这么看着贺天然,后者没敢抬头,看似专心吃饭,但那被凝视的感觉如附骨之疽,甚至不用去确认。

这样的诡异场面持续了一分钟,直至对面的女人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盛了一碗汤,骨瓷汤匙与碗沿轻碰,发出“叮”

的一声脆响,在这份过份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汤…要凉了。”

曹艾青终于开口,声音就像是她说要凉的汤,听不出喜怒。

“啊?

哦…哦哦。”

贺天然如蒙大赦,立刻放下饭碗,端起汤碗,也不吹,直接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嘶——哈…”

滚烫的汤汁瞬间席卷了他的口腔,烫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吐出来,只能在嘴里左右倒腾,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抽气声,一张俊脸被烫得通红。

“知道烫了还不吐,一直饱在嘴里舍不得,哎呀,现在没人跟贺少爷你抢,也没人跟你争”

曹艾青说着终于忍不住,“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她放下汤匙,抽出纸巾递了过去。

贺天然接过纸巾,狼狈地擦着嘴,只觉得脸上的热度不知是烫的还是羞的,他看着曹艾青那含笑地眼神里满是揶揄,无奈地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抵抗。

“行了,你故意的。”

男人将纸巾揉成一团,扔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了一副“任君处置”

的投降姿态。

“我可没有…”

曹艾青拿起遥控器,将声量调整到仅剩下5格,点开那期节目的正片,进度条自动记忆续播到结尾出字幕了,几秒结束后又重头开始播放… 这个来自智能电视的细节,暴露了先前姑娘已经看过了这期节目的事实,不过她看起来并不介意,放下遥控器娓娓道: “我只是觉得,既然‘作家’先生对我坦诚了‘主唱’的存在,那我作为…嗯,一个重要的相关人员,总得了解一下他的‘工作成果’吧?

而且…”

曹艾青用着贺天然分析问题的口吻,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却句句都带着钩子,结尾留了个悬念… 她拿起酒杯,将杯中还残留酒液一饮而尽后,又拿起酒杯,开始续酒… “而且,”

她话锋一转,目光从下落到杯中的红酒处转到贺天然的身上,带着一丝好奇,“我确实很想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说出那样一番话…是什么感觉?”

她放下酒杯,杯中正正好好是满了三分之一。

曹艾青说出这些话时,脸上有好奇,也有质问,而最令贺天然在意的是,对方那份在微醺的醉意烘托下,被衬得越发明显的… 吃味。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在“审问”

他的曹艾青,其实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也更… 可爱。

贺天然想了想,决定说实话: “感觉…很奇怪。”

“嗯?”

“我…应该是讨厌温凉的…”

“作家”

低喃着,拿起放在桌上的遥控,快进到“主唱”

与温凉进入洋馆教室的一幕。

“你应该看过这一段吧?”

他问。

曹艾青点点头,“昨晚这节目上线的时候就看过了,我也很奇怪,这剧情…我们才在同学会上说起过,哦,不好意思,你可能没有这段记忆了,同学会是我回国之后…”

贺天然摆了摆手,打断道: “温凉告诉过我了…”

他望着电视里被告知举报温凉的信件是自己所写时,一脸震惊的“主唱”

,继续道: “那封信里写的都是真的,那是我与‘少年’的共同记忆…”

曹艾青闻言,重新扭过身去,同样是看着电视里另一个贺天然的面容,“但是‘主唱’的反应…跟你们不一样?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些…”

贺天然摇摇头,“不,正确来说,‘主唱’的记忆才是对的,因为这个现实世界…没有发生什么恶作剧,只有我与‘少年’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原本我以为我能找到我们三个人格之间的相似点,以此寻找到能唤醒这具身体原主人方法,但现在看来,这法子行不通。”

曹艾青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认真。

贺天然看着沉默的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 “‘主唱’人格只会面对温凉时才会活跃,我也不知道他对温凉的爱到底是因何而来,就好比我与‘少年’对温凉的恨,到如今也不知道从何谈起,这种爱与恨的极端,还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曹艾青摊了摊手:“别说你啦,这是一个连康德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噢?

怎么忽然扯到康德?

你可别把我个人的心理问题上升哲学的高度啊”

男人开了个玩笑,但仍是很好奇。

“最近因为你的事,我最近看了很多关乎心理与哲学方面的书,你这种爱恨相悖的情况,很像康德提出的一条著名悖论,叫作‘二律背反’…”

“二律背反?”

有着丰富杂学知识的贺天然咀嚼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词,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内容。

曹艾青指尖沿着酒杯边缘缓缓画圈,发出细微的嗡鸣。

“简单来说,就是人的理性在面对某些终极问题时,会同时产生两种相互矛盾、但各自又能自圆其说的理论。

比如,‘世界在时间上是有开端的’和‘世界在时间上是无开端的’,这两种说法,你都能找到看似合理的逻辑去证明,但它们又是绝对冲突的。”

这位从小认真想学习,长大之后学成归国的高知女性,在此刻像极了一个耐心的老师,试图将一个自己才吸收好的复杂的概念,结合最切身的感受,跟爱人解释清楚: “你现在的情况就很像。

你的‘少年’和‘作家’人格,基于过去的‘记忆’和‘伤害’,得出的结论是‘我必须憎恨温凉’,这是你的‘正题’;而你的‘主唱’人格,基于某种未知的、本能的情感,得出的结论是‘我必须深爱温凉’,这是你的‘反题’… 这两个‘结论’,在你们各自的人格内部,都是真实的、成立的,但它们同时存在于你一个身体里,就形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你越是想用理性去分辨哪一个是‘对’的,哪一个是‘错’的,就越是会陷入这种思维的死循环,但现在,好就好在…”

曹艾青没有用“病症”

、“异常”

这类冰冷的词汇,而是用一个哲学概念,将他的痛苦赋予了一种形而上的、可以被理解的结构。

这让“作家”

贺天然,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挣扎被真正地“看见”

和“读懂”

了。

“好在什么?”

男人的追问语气里,不由是带上了些许的焦急,像是一个迷茫者,终于找到了一条路… 这条路通往何方,尚不可知… 但起码,让他有路可走。

“你刚才说,‘主唱’只会见到温凉才会活跃,那么我呢?”

曹艾青没有直接给出下文,她看上去并不着急,而是反问出这么一句后,夹起了一块牛腩放进嘴里。

贺天然嘴角扯起一道苦笑,诚实道: “跟温凉在一起时,‘主唱’的存在感总是很强烈,好像可以随时冒出来,但跟艾青你在一起…‘他’好像就不存在了一样,不光是他,且不说今天‘少年’受了刺激,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出现,就算没受刺激,他面对你还是会变成那个内向腼腆的小男生,把我顶到最前面,但…”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 “但我意识得到自己的情况,我也约束了主唱,让他不要肆意地宣泄他的感情,因为‘我们’都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没有面临危机时,我们不能为原本的那个贺天然,作出任何伤害他人的决定,我们没有这个资格…所以…所以…”

“所以,在大多时候,你在面对我时…你就是你啊,天然。”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软,轻轻落在了贺天然的心上,抚平了男人的焦虑。

男人一愣,曹艾青拿起酒杯,他也下意识跟着拿起来,但对方没有碰杯的意思,而是放在眼前,脸颊上带着醉意的驼红,目光温柔的穿过摇曳的酒杯,直直地望进男人的眼底,她杯中窥人地道: “你的情况,好就好在,你那些莫须有的记忆记不清了,世界改变了,你的那些爱与恨都没了源头,所以那些你认为会困扰着你的难题与悖论,早就不攻自破了,对于人格与人格之间的不同,你只是在画地为牢,无论是那个会得意忘形的‘少年’,还是这个会感情冲动的‘主唱’,又或者…是现在这个,坐在我对面,因为一段综艺就手足无措的‘作家’…”

曹艾青拿着酒杯的手,推至两人中间,贺天然见状,也是举杯伸出手去,姑娘半醉半醒地“呵呵”

一笑,露出一个醉态可掬的笑容,终于说出了今天,真正开酒的原因: “欢迎回家,贺天然。”

“叮——”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

那声脆响仿佛不是回荡在空气里,而是直接敲在了贺天然的心弦上,他握着酒杯,冰凉的杯壁却让他感到指尖发烫。

欢迎回家。

这四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重得让他几乎承载不住。

他怔怔地看着曹艾青仰头饮酒时微微滚动的喉间线条,看着她放下酒杯后,唇上沾染的那一抹湿润嫣红… 是红酒液?

还是口红?

亦或是,姑娘家的羞赧?

同样有了几分醉意的贺天然,醉眼中瞧见那抹诱人的红润,从姑娘的脸颊一直蔓延到了白皙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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