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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殇:扬州(1/2)

十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匠人,前来向田中出卖成悦锦任何一步的方子。

田中的耐性终于耗尽。

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成悦锦的染坊是在顾家庄,带了一队人赶到顾家庄去找当年在染坊做活的匠人。

郑管事媳妇捶着郑管事:“这回咱家发财了。

你不就是染坊的管事吗?

一步就能换二十两银子,发大财了。”

郑管事心里不是滋味,他闷声说着:“听说石南少爷都被日本人杀害了,没人肯说方子的一步,你让我出去,我不成了千古罪人?

我不去。”

郑管事媳妇骂道:“就你个死心眼儿,一辈子发不了财的窝囊废,人家还说告诉他们村里人谁是染坊的,也有银子--------”

两人正在争执着,忽然都止住了话头。

小鱼站在门口,头发散乱着,似乎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不可置信的问着郑管事:“赵石南,死了?”

郑管事小心翼翼的点着头:“嗯,听说被日本人打死了。

扬州城里不少人都看见了,尸首就摆在日本人的驿馆前头。”

郑小鱼没有说话,只是一双闪光的眼眸,忽然间,所有的光都暗淡了下去。

她默默的转过身去,嘴里只反复的念叨着一句话:“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他漠视了她八年,关了她五年,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这么惨。

可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反而心像被摘了似的又空又疼?

郑管事的媳妇看小鱼走开,继续催督着郑管事,快去投诚。

郑管事被她鼓噪的厉害,索性躲出了门去。

郑管事媳妇在家等了半天,也不见郑管事回来,不由气的一跺脚,自己扭着腰肢到了染坊的日本人那里。

染坊里冷冷清清的,日本人早放出话,匠人只要交出染色的任何一步,都有纹银赏,却从早晨等到日头正中,也没看到一个人前来。

田中有些犯难,难道要一家一家的搜问?

正在思忖间,郑管事媳妇走了过来,怯生生的问着:“是说告诉你们谁家原来是染坊的匠人,也有赏吗?”

田中一阵欣喜,拿了二十两银子放到郑管事媳妇手里:“这位大嫂,只要你肯说,这银子就是你的。”

白花花的银子,郑管事媳妇看的心直跳,忙不迭的把银子攥的紧紧,嘴里也开始叨叨:“村东的老李家,原来两个儿子都是染坊的工人,村西头的顾家,也是--------”

田中命人一一记下,待郑管事媳妇说完,马上带着人按照单子上的人一家家的去搜抓。

人被抓来了,却没有一个人肯说。

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任田中磨破了嘴皮,威逼利诱半晌,直到日头奔了西,也没人肯开口。

田中被逼急了,抓来了老李头,用来威胁李家的两个儿子。

李家的儿子犹豫着刚要说,那老李头竟然趁着日本人不备,投了井。

这下李家的儿子也是打死不肯说了。

月上东山,田中的耐心被磨的一点都不剩了。

看着眼前这群油盐不进的中国人,他第一次觉得七窍生烟的愤愤。

不识好歹!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当大日本帝国的人都好脾气,不敢杀他们?

田中此次出来,冈本已经给了他特权,有必要的话,就杀!

南京城都杀了多少人,这里的人命,还怕杀吗?

田中一声令下,日本兵的刺刀冲了出去。

院子里的血,流成了一片汪洋。

田中的火还没有灭下去,整个顾家庄都未能幸免。

日本兵见人就杀,近的出刺刀,远的出枪子,村子里大人的哀号,小孩的哭叫,霎时顾家庄成了一片血海。

赵家先前留在顾家庄的一部分族人,由于进了山里避难,得以幸免。

村子里一些机灵健壮,腿脚轻便的,也跑进了山里活了下来。

郑管事和他媳妇,都倒在了血泊里。

郑管事媳妇临死的时候,袖子里还静静的躺着那二十两银子。

而郑小鱼抱着孩子,不知所踪。

田中带着人回到了扬州,他已经对成悦锦的方子彻底死了心。

扬州城是成悦锦最大的储存地,可赵石南烧了自家的库存,其他人也烧了手里的成悦锦。

扬州城里现在别说是成悦锦,赵家的普通锦也难得一寻了。

田中懊恼的几乎要发狂,狡猾的支那人!

他恨不得把这群冥顽不灵的人通通杀光!

冈本并不反对这么做,他一贯就主张杀光,冈本擦着刺刀,悠悠说着:“早这么想就对了。

支那是世界上的贱等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不会把我们大日本帝国放在眼里的。

大开杀戒,他们才舍得把家里的宝贝,丝绸,瓷器,茶叶,统统交给我们。”

田中扶着额头,正在犹豫间,忽然旁边冈本的一个参谋中村一郎开了口。

中村在几年前也来过中国,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中村静静说道:“队长,田中先生,容我说一句话吧。”

“这几日巡城,我去到了一处地方,叫梅花岭。

埋着个叫史可法官员的衣冠,明朝亡国的时候,那个官员带兵死守扬州,最后战死。

就在梅花岭,我听当地人说了件扬州的往事,明朝亡国,清人入侵扬州后,施行剃头令,命令扬州汉人学他们满人剃头留辫子,有人反抗,就留发不留头,在头发和脑袋里选一个。”

“扬州人不肯,就被清人杀了。

屠城了十天,据说当年,仅收敛了尸首的,就有八十万人。

这一段叫做扬州十日。”

中村说完看了看田中和冈本,“我们也要这么干吗?”

冈本和田中沉默了。

杀人如麻的他们,第一次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扬州人吝啬到了连头发都舍不得,难怪是珍贵的成悦锦。

杀人容易,但是杀了人是为什么?

如果杀人后得不到想得到的,杀人还是不是那么有必要?

也许他们都不明白,不是头发重要,不是锦缎重要,重要的,只是胸中的一点浩然气,一身不驯骨。

田中犹豫了几天,最终还是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命几个日本兵把赵石南的尸首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

杜仲偷偷的到了乱葬岗,并赵家几支没有逃命的远亲,凑了些银钱买了口上好的棺材,将赵石南葬进了赵家的祖坟。

乱世中,没有铺排,没有仪式,只是挖开墓穴,一抔黄土,掩埋了一个有傲骨的男人。

那是农历的腊月,虽然扬州城被日本人罩在了恐怖之中,但家家户户也张罗着准备过年。

城中还算有些热闹气。

而扬州城南郊的赵家祖坟的坟园中,又添了一座新坟。

黄土陇上,衰草凄凄在风中摇摆着。

赵石南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九岁的年轮。

杜衡带着杜鹃思衡,跟着郭秘书到了重庆周部长的官邸,又被囚在了后院。

衣食尚好,也有下人服侍,只是没了自由。

杜衡闲着无事,就教杜鹃和思衡学些诗词算术。

赵石南下葬的那天,杜衡正在屋中教杜鹃和思衡读着诗:“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

旧栖新垅两依依——”

杜鹃问着杜衡:“姑姑,什么叫头白鸳鸯失伴飞?”

杜鹃早慧,时常喜欢琢磨着杜衡教她的东西。

思衡年幼,又是男孩子,不爱说话,但几天的相处下来,思衡对杜衡也亲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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