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静:红妆(1/2)
杜衡在祠堂跪了不到半个小时,偷偷瞄了眼外面,也没人看着。
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从最东边到最西边缓缓溜达着,看着一个个牌位,杜衡心里祈祷着:各位老祖宗啊,我可是你们嫡亲嫡亲的后人,千万要保佑我别嫁给赵石南。
舒活完筋骨,杜衡抱膝坐在了地上,垂下了头。
希望也仅仅是希望,最后的挣扎过后,婚期就在下月初八,只剩十天了,还能怎么样。
日已过午,杜衡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这个臭二哥,还真狠。
杜衡愤愤的揪着手指。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桃红镶银边短袄,系一条同色湖绉裙子,比杜衡年长些的女子提着小篮进来。
“嫂子,饿死了。”
杜衡撅着嘴。
“这不是给你拿吃的了嘛。”
佩兰打开食盒,端出了千层黄金糕和翡翠豆卷,看着杜衡吃的着急,又递来一碗红豆粳米粥:“慢点吃。”
杜衡吃喝完毕,看着佩兰微微笑道:“我饱了。”
佩兰嫁入杜家六年,眼看着杜衡从一个小丫头长成现在这般窈窕年华,对她的疼爱比起自己家的妹妹也不差分毫。
对于把杜衡嫁给赵石南,佩兰本来一百个不同意,但杜仲坚持,佩兰也没有法子。
佩兰看着杜衡叹口气:“衡儿,这次委屈你了。
咱们家,你也知道,要不是赵家的银子,现在还债主追着上门呢。”
“我知道。”
面对着嫂子的低声软语,杜衡不能像在二哥面前那么硬气。
嫂子嫁给二哥,杜衡一直觉得是亏大了。
二哥十七八成家的时候,也整天在外面晃荡,娶了嫂子敛了不少性子,但脾气倒越来越大,嫂子受了不少委屈。
至于二哥为什么会娶嫂子,杜家的倚靠左之祥是嫂子的亲大哥。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婚姻,以婚联姻,以姻互利。
“嫂子,你嫁给二哥后悔吗?”
杜衡忽然问着。
佩兰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后悔。
虽然嫁给他的时候,我很担心。
但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以心换心,就是石头也能捂热的,何况人呢?”
杜衡的心跳了一下,以心换心,这四个字让她印象很深。
但是她怎么和那赵石南换,想想那个全城闻名的风流大少,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她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佩兰,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可我真的不想嫁赵石南。”
尤其想起赵凌泉,她的心更要撕裂一般。
年少懵懂的她第一次有种撕心裂肺的痛。
佩兰叹了口气,紧紧握上了杜衡的手,她也知道杜衡偷偷去找赵凌泉的事,赵凌泉因着赵家,也小负盛名,因为凌泉母亲带着他改嫁赵家后,他硬着骨头死活不肯改姓赵,更不进赵家的族谱。
那事沸沸扬扬一闹,本来赵凌泉的继父就是旁支庶出,在赵家并无地位,再加上这么一档子事,赵凌泉更成了赵家的笑柄。
除了外人碍着他是赵家人给几分颜面,同一宗族的人并没给过他好脸色。
佩兰见过凌泉。
如果抛开门第,论相貌论人品,凌泉和衡儿的确般配。
但是偏偏凌泉这个身份,杜仲绝不肯把这唯一的妹子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衡儿,认命吧。”
佩兰叹口气,“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杜衡放声大哭。
除了认命,有什么办法。
虽然杜衡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孩子,出了校门,仍然要服从婚姻大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不在,长兄为父。
半点不由人。
杜仲对杜衡还是不放心,从祠堂放了出来又锁进了后院的闺房,当初赵老太太见了杜衡的照片,便一口指定要这个女孩嫁进赵家。
万一哪天真的看不住跑了,他可怎么向赵家交代,赵石南,赵老太太,哪个是好惹的主。
现在衡儿逃婚的事幸亏他封锁的严,否则被赵家知道了,不知道又是场多大的风波。
“你把衡儿关起来算什么?”
佩兰急了,“她是杜家的小姐,不是小猫小狗。
万一憋出个好歹看你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
她才不会憋出毛病。”
杜仲对杜衡太了解了,从小开朗活泼,这点折腾她经得起。
杜衡从开头还抱着希望,希望哥哥会改主意,希望凌泉能回来,一天天过去了,眼里希望的星光一点点黯淡,直到完全熄灭。
初八是杜衡出嫁的日子,一直关到初七晚上,杜仲才把杜衡放了出来。
看着她渐渐瘦削的身板,一双水瞳倒显得越大,只是少了以前的生气。
杜仲终究有些不忍:“衡儿,别怪二哥。”
却也再说不出什么。
杜衡轻轻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埋怨也好,责怪也罢,都没用了。
杜衡敛了所有的怨愤,静静的坐在镜子前,任由人摆弄,从里到外换上大红的嫁衣,长长的头发绾成发髻,珠钗玉钿披挂了满头,一直从凌晨折腾到上午,才终于把那厚重的出嫁行头全部装备完毕。
一方红帕盖上。
便等着新郎迎娶。
佩兰一直守在杜衡身边,早已不住的擦着泪,杜仲见不得这个场面,出去看着嫁妆准备的是否妥当。
算好的日子,算好的时辰,赵家的人准时到了。
杜衡的头上盖着盖头,却听得外面一阵鸣笛,身边的人突然议论纷纷:“赵家太厉害了,从哪弄来的汽车。”
“去看看。”
汽车?
杜衡只听过,偶尔在扬州城里会看到一辆,都是扬州最有权势的人坐在里面。
她没有想到,自己出嫁居然有辆汽车来接。
只是赵家也终究没有破了旧规矩的勇气,那辆系着红绸的汽车只是在前面开个路摆摆阔气,新郎和新娘依旧是传统的骑马和花轿。
杜衡麻木的被人搀扶到了花轿里,外面鼓乐齐鸣,那一刻,眼泪终于肆意的流了下来。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舍,就这么今生作罢了。
花轿后面,是杜衡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大到“千工床”
、“万工轿”
、“子孙桶”
,小到梳妆盒奁,针线盒,日用小件,还有无数的金银珠玉,最末的是珍藏了多年的两大箱醉花锦,两箱丝绸,两厢厮守。
系着红绸的嫁妆一件件,一箱箱,形成了一队浩荡的队伍,这不仅是杜仲对妹妹的疼爱,也是杜衡以后在赵家的脸面,更是杜家在扬州城的脸面。
十里红妆,铺陈了一路,那天扬州城的老百姓围着嫁妆队伍,争相看着,长着见识,啧啧叹着,大户人家的手笔,只能看看过过眼瘾,随便哪一件,都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吃一年了。
但是只有杜仲知道,杜家如今空虚,除了爹在世时给杜衡准备好的嫁妆,剩下的金银,赵老太太都会返给杜家。
如今杜家能给杜衡的,只有个空架子了。
麻木的完成了拜堂成亲,杜衡自己坐在洞房里,悲伤眼泪都已散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害怕。
她没见过赵石南,但在她的想象中,一定是个斜眼歪嘴满目狰狞的家伙,才不负那个浪荡公子的盛名。
不知等了多久,杜衡倚着雕花大床几乎直打盹,忽然门哐当一声,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一个身影挡住了杜衡面前的光。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话语,杜衡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个盖头就那么随随便便的被赵石南挑开了。
杜衡抬头看着赵石南,心砰的跳了一下,和她想象的不同,太不同了,细长的眉眼,深邃的眸子,薄唇似勾微勾,似含情又似冷傲的看着她。
比赵凌泉看着强势却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