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病人已经失血过多,随时可能死去(1/2)
月光如水,洗过武英殿的琉璃瓦,却洗不尽殿门石阶上那四道被拉得极长的影子里所浸透的寒意。
张维贤、田尔耕、周全,还有那个佝偻着身子,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散的魏忠贤。
四个人,四道影子,沉默地走出殿门,又在宫城的甬道上沉默地分开。
那幅地图上被朱笔画出的狰狞线条,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脑海里。
原来,帝国的肌体早已不是千疮百孔那么简单,而是有一把刀,已经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心脏的位置。
惊惧过后,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 殿内只剩下朱由检一人。
宫灯的烛火安静地跳跃着,将他年轻的身影投射在背后那幅巨大的《九边图》上,人与江山在此刻光影交错融为一体。
那张图就是他的江山,一道正在淌血的巨大伤口。
所有的军事准备,整顿京营,修复边墙,打造兵器……都像是去山中采集名贵的药材,回来细细地熬煮,以图根治沉疴。
但问题是病人已经失血过多,随时可能死去。
远水,不解近渴!
朱由检的目光,从那道触目惊心的红线缓缓移向了长城之外,那片广袤而混乱的漠南草原。
墙倒了。
就要扶。
扶不起来,就要立刻用东西去堵住那个缺口,哪怕是用沙袋,用草包,用一切能用的东西!
他需要为自己那些布局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
而时间,此刻就在那些蒙古部落的选择之中。
皇太极用的是刀,让他们恐惧。
相比之下,必须得有比刀更有用的东西。
钱,粮食。
最实在的东西,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自古以来,能让草原上那些所谓的雄鹰低头的,除了更锋利的爪牙,便只有能让他们活下去的食物。
朱由检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图上喀喇沁、科尔沁、土默特等部落之上。
若是继续漠视不管,这几个部落就因为饥荒而最先倒向后金,成了皇太极绕道入寇的向导。
那就从这里开始!
“抚赏、赈济、互市”
,朱由检这些日子以来冥思苦想,已经制定了策略。
这三者是一体的,用抚赏稳住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用赈济去撬动那些已经倒向后金但根基不稳的部落,再用互市这颗蜜枣吊着所有人的胃口。
这是一场与皇太极争夺人心的竞赛,比拼的是速度,更是决心!
朱由检很清楚,这个决策一旦拿到朝堂之上,将会面临怎样的惊涛骇浪。
国库空虚。
祖宗之法。
林丹汗背信弃义,蛮夷不可信。
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官们,会搬出无数条堂而皇之的理由来反对。
他们的眼睛看不到长城外的烽烟,只看得到户部那本越来越薄的账册,他们的世界是由一条条规矩和道德文章构建起来的,任何试图打破这一切的行为都是离经叛道!
…… 翌日,文华殿早朝。
暖香浮动,丝竹雅乐之声早已散去,只剩下百官手持朝笏垂首肃立,一派雍容国朝气象。
昨日朝会的不欢而散,似乎并未影响到这座帝国中枢的庄严与秩序。
官员们依旧按照品级站立,眼神交错间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默契。
御座之上,朱由检的声音响起,清越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铺垫,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朕有一策,欲与诸卿商议。”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辽东之患,在建奴。
而建奴之强,在于其能胁从蒙古。
今察哈尔部为建奴所败,漠南震动,此乃危局,亦是时机。”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下方,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朕意,恢复对漠南诸部抚赏,重开互市。
另,从太仆寺仓中拨粮十万石,定向赈济喀喇沁等饥荒部落,以安其心,以固我北疆屏障。”
话音落下,大殿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
嗡嗡的议论声从队列的后方响起,迅速蔓延至整个大殿。
震惊,不解,荒谬……种种情绪在官员们的脸上交替浮现。
户科给事中张正第一个出列,慷慨陈词:“陛下,万万不可!
国库空虚,南直隶水患尚需赈济,边军九镇之饷银尚有拖欠,哪里还有余钱去资助那些反复无常的蛮夷?”
“张大人所言极是!”
户部侍郎王家桢立刻附和,“林丹汗之事,殷鉴不远!
我大明每年耗费无数金银于其身,换来的却是广宁之役的坐视不理!
此等豺狼,不趁其败亡追剿已是仁慈,岂能再以国帑资之?”
这番话,说出了殿内绝大多数官员的心声。
在他们看来,林丹汗的战败是天大的好事,朝廷每年可以省下一大笔开销,简直是天降横财。
至于皇帝所说的什么“北疆屏障”
,什么“危局”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少年天子忧思过度的危言耸听。
大明有雄关,有天险,建奴还能飞过来不成?
钱龙锡缓缓出列,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烈,只是躬身一揖沉稳说道:“陛下,抚赏蒙古,乃祖宗之法。
然,祖宗亦有言,当恩威并施。
如今林丹汗新败,漠南诸部畏惧建奴兵锋,正是我大明彰显天威之时。
若在此刻遽然施恩,只会令其轻我、慢我,以为我大明软弱可欺。
臣以为,此事当缓议,需从长计议。”
好一个从长计议。
这四个字当真是大明官场最温柔,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它可以将任何雷厉风行的政令拖延到地老天荒!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怒意。
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一群坐在屋子里的人,正在为要不要修补那个已经被狂风吹出大洞的屋顶而争论不休,有人说没钱,有人说修了也没用,还有人说,应该等风停了再慢慢研究怎么修。
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下一刻席卷而来的将是足以摧毁整座屋子的暴风雪!
“钱龙锡。”
朱由检轻声念出他的名字。
“臣在。”
“朕问你,若墙倒了,是先扶,还是先等着贼进门?”
钱龙锡一怔,随即答道:“回陛下,自然是先扶墙。
但国事如棋,落子需慎重。
扶墙之法,亦有千百种,不可操之过急。”
“好。”
朱由检点了点头,“那朕再问你,若建奴铁骑,绕道漠南,不攻山海关,而是直扑蓟州、宣府,兵临北京城下,你当如何应对?”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钱龙锡的眉头也紧紧皱起,沉声道:“陛下,此乃臆测之言,未免危言耸听。
我大明九边重镇,防线层层递进,岂是建奴说来便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