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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臣,钱谦益,有本奏请(1/2)

晨曦如血。

不是诗意的修辞,而是一种让人心生不安的真实。

透过皇极殿高悬的明黄色帷幔,初升的朝阳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在大殿的汉白玉地面上游移跳跃,像是溅洒在石板上的鲜血,正缓缓流淌,寻找着缝隙。

空气很静,静得让人窒息。

整座大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所有的声音都被压缩扭曲,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在这种静默中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皇极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宛如两道人墙。

排列是有讲究的,东侧文官,以内阁为首,六部次之,翰林、给事中、御史等言官居末。

西侧武官,以五军都督府为首,京营、禁军、边镇将领依次而立。

这种秩序,平日里是朝廷威严的象征,象征着这个庞大帝国井然有序的运转。

但今日,这种秩序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杀气。

钱谦益站在文官队列的稍前端,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削,但此刻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长枪。

他手中紧握着一块玉质的笏板,那笏板的边缘因为用力握持,已经在他的掌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钱谦益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他的眼睛微微眯着,透过半阖的眼帘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张高悬的龙椅。

在他身后是东林党的核心力量,他们或神色凝重或眉头紧锁或面带愤慨,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同样的坚决和决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除了往常的檀香龙涎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今日的皇极殿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会轰然爆炸。

一声尖锐的长喝,划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大殿正中的那扇门上。

朱由检出现了。

他的步伐很稳,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踏在汉白玉地面的纹理正中,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那笑意不是愉悦,而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

钱谦益眉头一皱。

皇帝在期待什么?

期待一场好戏的开幕?

当朱由检走上那九级台阶,坐上龙椅的瞬间,整个大殿的气氛骤然紧绷到了极点。

“平身。”

他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但没有人敢放松。

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在这平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就像看到一条盘曲在石头上晒太阳的毒蛇,表面上懒洋洋的,但那双眼睛却始终在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群臣,最终定格在钱谦益身上。

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一刻的平静是假的。

“有事奏请,无事退朝。”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钱谦益便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臣,钱谦益,有本奏请。”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胸腔深处挤压出来一般。

朱由检微微点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讲。”

钱谦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笏板。

这个动作在平日里再寻常不过,每一个大臣在奏事时都会举起笏板,以示恭敬。

但此刻,钱谦益举起笏板的动作,却像是举起了一面战旗。

“陛下。”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起来,不再是刚才那种低沉的压抑,而是一种慷慨激昂充满感召力的呐喊。

“自陛下登基以来,臣等诚惶诚恐,夙夜匪懈,唯恐有负圣恩。

然观近日朝政,臣心忧如焚,不得不为社稷计,为万民计,为祖宗基业计,进言直谏!”

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不是来自皇权的压迫,而是来自钱谦益本人的气场,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以诗词文章著称的东林文人,此刻却爆发出了一种近乎可怕的能量。

“陛下有三大罪状,臣不得不言!”

“三大罪状”

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钱谦益没有停下。

他知道,今日一旦开口就再没有回头路,更何况,他早就笃定皇帝不敢拿他,拿他们怎么样!

“第一罪:坏祖法!”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大殿中回响。

“我太祖皇帝开国之初,立下祖制:内阁为天子近臣,票拟章奏,赞理机务。

六部为朝廷重臣,各司其职,不得擅越。

都察院为朝廷耳目,言官职在风宪,专司纠举。

此乃祖宗成法,传承二百余年,何等神圣!”

“然陛下竟设立什么'钦命勘问所',绕过三法司,绕过都察院,直接查办大案要案。

此举何异于废除祖制?

何异于自立新法?

陛下以一己之私,坏祖宗成法,此第一罪也!”

钱谦益的这番话字字诛心。

他没有直接攻击朱由检的人品或能力,而是从制度从祖制的角度入手,这是最高明的攻击方式,在这个高度重视祖制,强调“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时代,任何对祖制的挑战都是最严重的罪状。

朱由检依旧坐在龙椅上,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是在微笑,但他的手指却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

一下,一下,又一下。

节奏很慢,很轻,几乎听不见。

但那些已经察觉到新君和过去每一个皇帝都不太一的大臣,都能感觉到那种敲击声中蕴含的某种危险的信号。

钱谦益继续他的慷慨陈词。

“第二罪:辱士人!”

“自古以来,士为四民之首,读书人乃国之根本。

士人清正,则朝廷清明;士人廉洁,则天下太平。

然陛下近日所为,动辄怀疑朝臣,动辄兴起大狱,动辄抄家灭族。

此举何异于将满朝文武,视作盗贼?

何异于将天下读书人,当作罪犯?”

“更有甚者,陛下竟启用一群平日里被革职降级的小吏,组成什么'钦命勘问所',让他们反过来查办朝廷大臣。

此举颠倒尊卑,混淆是非,何异于让奴仆反噬主人?

何异于让小人压制君子?”

“士人者,国之体面也。

陛下辱士人,即是辱国体;陛下疑士人,即是疑天下。

此第二罪也!”

这第二罪,比第一罪更加阴毒。

钱谦益这是在挑拨皇帝与整个文官集团的关系,是在暗示朱由检已经失去了士大夫阶层的支持,已经成为了整个东林阶层的敌人,在一个以文治国高度依赖文官集团的帝国里,这种指控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朱由检的手指敲击龙椅扶手的频率,稍微快了一些。

但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笑容。

钱谦益深深看了朱由检一眼,然后抛出了最后一击。

“第三罪:乱经济!”

“国家财政,关乎民生,关乎国本。

自古明君,莫不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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