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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哪有什么叛军?都是欠饷闹的!(1/2)

蓟州,三屯营,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六日。

天刚蒙蒙亮,巡抚衙门前已经聚集了三千多名饥肠辘辘的边军。

他们手持长矛,在晨雾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海。

百户李长根一脚踹翻辕门前的拒马,露出手腕上蜈蚣般的伤疤,声音嘶哑地喊道:“抚院再不发饷,弟兄们便拆了衙门,去关外寻活路!”

李长根身后站着的老卒们,身上的棉甲早已绽出黑絮。

有人怀中裹着快要饿死的婴孩,有人背上插着“鬻子五两“的草标。

这些边军已经十三个月没有领到一粒米饷,手中的矛尖在晨光下颤抖,形成一片寒光闪闪的星海。

“发饷!

发饷!

“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越过顺天巡抚衙门的院墙,传到了暂代巡抚事的兵备副使王应豸的耳朵里。

这个倒霉的兵备副使此刻正缩在衙门二堂,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窗外每一声怒吼都像刀子般剐着他的神经——朝廷已经十三个月没有拨发粮饷,他这个临时顶替的兵备副使,拿什么来填这个无底洞?

王应豸越想越觉得冤枉。

上头的巡抚借着宁锦大捷的功劳升任了蓟辽总督,新任的巡抚又迟迟不肯来接这个烂摊子,结果就让他这个小小的兵备副使来顶雷。

还有比这更冤的事情吗?

他死死掐着顺天巡抚大印的边角,官袍下的膝盖不住地打颤。

“孙总戎!”

他突然转身,对着刚刚被他请来的蓟镇总兵孙祖寿颤声道,“调标营弹压!

乱兵近辕门十步者,格杀勿论!”

阴影里的孙祖寿沉默如铁,肋下旧棉甲的裂口处渗出一丝血渍——那是天启元年他单骑收服辽阳溃兵时留下的旧伤,如今又在与饥卒的推搡中被撕裂。

“标营上月逃散六百,”

他声音沙哑地说,“余下的......

都在门外站着。”

王应豸眼中泛起血丝:“家丁呢?

你堂堂总兵......”

“家丁?”

孙祖寿突然大笑,“末将不喝兵血,拿什么养咬人恶犬?”

这话说得实在伤人。

如今喝兵血、养家丁的将领比比皆是,一个边镇总兵,少说也该养上一千精壮家丁才能镇住场子......

才不至于在士兵哗变时白白送了自己和总督的性命!

想到这里,王应豸只好先挤出一丝苦笑:“孙总兵,那您总得、总得想办法安抚一二......

银子已经去要了,上面给不给......

我也没办法啊!

我就是个兵备副使......”

听了王应豸这番话,孙祖寿也只能长叹一声。

......

朱漆剥落的衙门大门轰然洞开。

孙祖寿独自一人踏入人潮,三千双眼睛如饿狼一般般钉在他身上。

“蓟镇的老兄弟们!”

他炸雷般的声音响起,同时抬手指着带头闹事的李长根,“昌平卫李百户家世受皇恩二百多年——今日这个李长根要反,你们说他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明吗?”

李长根浑身剧颤,手中的矛尖“当啷”

一声坠地:“总戎,弟兄们十三个月没饷,口粮也只发五成......

还都是掺了沙土的陈米,不够吃啊!”

孙祖寿解下腰间的镔铁刀,掷向一个督粮的参军:“这是成祖爷赏的宝刀,押给粮行的老张换粮!”

人群中突然一片死寂,只有一名老卒嘶哑地哭喊:“总镇使不得!

您家里就剩八十亩祭田了!”

......

后堂密室里,王应豸蘸着墨汁,长叹一声,便提笔疾书:“蓟镇总兵孙祖寿阴结乱卒,假意押刀换粮,实为煽动。

李长根等皆其昌平旧部,索饷不过掩人耳目......”

“直送通政司!”

他封蜡时指尖发白,声音颤抖地吩咐心腹家人,“晚上再走,别让那些臭当兵的瞧见......”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

十三个月的欠饷并非他所贪墨,但若兵变酿成大祸,他必定会成为替罪羊。

唯有把“激变边军”

的罪名扣在孙祖寿头上,才能调来关宁铁骑镇压!

当十车杂粮拉进校场时,火把映照着孙祖寿颧骨上刀刻般的阴影。

一个少年兵卒抓起生米就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却仍拼命吞咽。

“急甚么?”

孙祖寿轻轻踹了那兵卒一脚,递过粗陶碗,“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新皇的饷。”

此刻的孙祖寿却浑然不知城楼上王应豸正抚须冷笑。

那封密奏的副本已经誊抄了两份:一份会送通政司,一份会塞进阉党旧交的袖袋,最后一份会送去给那个刚刚借着宁锦大捷的功当了蓟辽总督的刘诏。

“孙必之啊......

“王应豸喃喃自语道,“你押祖传宝刀换粮是心疼弟兄,我泼你一身污水是自保——这世道,容不下好人!

“ ......

夜色渐深,校场上的火把依然明亮。

孙祖寿站在粮车前,看着士兵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知道,这些士兵不是真的要造反,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总镇,”

一个亲兵低声问道,“您真要把祖传的宝刀押出去?

那可是成祖爷赐的......”

孙祖寿摆了摆手:“刀是死的,人是活的。

先让弟兄们吃饱再说。

校场上的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围着粮车,或坐或卧,终于吃上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顿饱饭。

李长根走到孙祖寿面前,单膝跪地:“总镇,弟兄们......”

“不必说了,”

孙祖寿扶起他,“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要反。

再忍忍,新皇登基,总会拨饷的。”

他说这话时,心里其实也没底。

但他知道,此刻他必须给这些士兵一个希望......

......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七日。

文华殿,晨光初透。

铜漏滴答声中,新天子朱由检端坐御座,素白常服衬得面色愈发沉毅。

下首四把锦墩上,内阁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阁臣张瑞图、李国普依次危坐,礼部尚书来宗道,户部尚书郭允厚垂手侍立,英国公张惟贤与成国公朱纯臣一左一右立于丹墀两侧。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与秉笔太监徐应元屏息侍立在御座旁阴影里,殿内只闻低声哭泣——这是明朝国丧期间天子临朝召对时候的特殊礼仪,叫“哭临”

,就是开会前大家伙儿先哭几嗓子,意思一下。

“今日召诸卿,议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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