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新出发(1/5)
水。
水流持续冲刷着皮肤。
滚烫。
近乎灼痛。
莲蓬头喷出的水柱带着强劲的物理冲击力,砸在肩胛骨、后颈、脊椎凹陷处,带来一阵阵密集的、带着轻微麻痹感的钝痛。
南乔闭着眼,仰着头,任由水流从头顶浇灌而下,滑过紧闭的眼睑、鼻梁、嘴唇,最终汇聚在下颌,形成一道持续不断的温热瀑布,砸在锁骨窝里,再沿着胸骨中线一路向下奔流。
浴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白茫茫一片,模糊了磨砂玻璃隔断的轮廓。
空气里只有水流冲击皮肤、瓷砖、以及地漏漩涡的单调轰鸣。
这声音像一层厚厚的、带着温度的茧,将她紧紧包裹,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息。
她需要这种包裹。
需要这种物理层面的、绝对强势的冲刷感。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渗入骨髓的冰冷、污秽、消毒水的气味、檀香的余韵、还有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统统从皮肤纹理的缝隙里、从神经末梢的褶皱里、从灵魂深处每一个被撕裂的创口里,彻底冲刷干净。
水流持续着。
时间失去了刻度。
直到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指尖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而泛起褶皱,她才缓缓关掉水阀。
巨大的轰鸣骤然消失,世界陷入一种奇异的、带着嗡鸣余响的寂静。
水珠顺着发梢、身体曲线不断滴落,砸在湿滑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空洞的“嗒”
、“嗒”
声。
她扯过浴巾,裹住身体。
布料粗糙的纤维摩擦着被热水冲刷得异常敏感的皮肤,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真实的触感。
她走到镜子前。
镜面被水汽覆盖,一片模糊。
她抬手,用掌心粗暴地抹开一片区域。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苍白。
眼窝下方沉积的青黑色阴影淡了些,但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像两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热水浸泡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带着水光的嫣红,边缘却依旧残留着一点干裂的痕迹。
眼神……空洞。
像被抽干了所有内容的容器,只剩下镜面反射的、浴室顶灯惨白的光斑。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锁骨下方那片被浴巾边缘覆盖的皮肤。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热水温度的……触感记忆?
是那件深灰色紧身衣物的包裹感?
还是那个男人冰冷手指精准按压在神经节点上带来的瞬间麻痹?
她猛地甩了甩头!
湿漉漉的头发甩出水珠,溅在镜面上,重新模糊了视线。
不能想。
不能再想。
她用力裹紧浴巾,仿佛要将那些残存的、令人窒息的记忆碎片彻底勒死在布料纤维里。
走出浴室。
客厅里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光线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灰尘、旧书页和……某种食物轻微腐败的沉闷气味。
茶几上堆着几个空的外卖餐盒,汤汁凝固在边缘,呈现出油腻的褐色。
沙发扶手上搭着几件皱巴巴的、分辨不出颜色的衣服。
地板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杂志,页面卷曲。
这是她的“家”
。
一个在遭遇背叛、被驱逐出原有世界后,临时租下的、位于城市边缘老式居民楼顶层的狭小蜗居。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一片杂乱无章的低矮屋顶。
这里没有星途二十七楼落地窗外壮丽的城市天际线,没有苏曼办公室里清雅的柑橘雪松香氛,没有林哲桌上那盆永远青翠欲滴的绿萝……只有一片狼藉和挥之不去的、属于失败者的颓败气息。
南乔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窗边。
手指抓住厚重的绒布窗帘边缘,猛地向旁边一扯!
哗啦——!
刺目的、带着初冬特有清冽质感的天光瞬间涌入!
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她习惯了黑暗的瞳孔!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身体微微后仰。
窗外。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在城市上空。
远处,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标性建筑在阴霾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风很大,卷起街道上的落叶和灰尘,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楼下狭窄的街道上,行人裹紧外套,行色匆匆,像一群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蝼蚁。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空虚感,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身体深处那股被热水勉强压下去的疲惫和钝痛,再次翻涌上来,比之前更加汹涌。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如同破旧鼓槌敲击烂鼓皮般的搏动声。
咚……咚……咚…… 每一声都敲打在名为“废墟”
的基石上。
她猛地转身!
背对着那片令人窒息的城市景象!
快步走到沙发旁,几乎是跌坐进去!
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靠垫里,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匿起来。
她抓起沙发扶手上一个半旧的抱枕,死死地抱在怀里,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布料粗糙的质感摩擦着鼻尖和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家”
的熟悉感。
不能这样下去。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深处响起。
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
不能烂在这里。
那火星挣扎着,跳跃着。
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骨髓里榨出的、近乎凶狠的决绝!
目光死死盯住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面廉价塑料边框镜子!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而扭曲的脸!
“南乔!”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你他妈给我站起来!”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凄厉的回音。
她站起身。
动作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踉跄。
她走到书桌前——一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桌腿有些不稳的折叠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