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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耳畔的声音

魏征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光蕊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心思飞快转动,一个猜测豁然明朗。

“魏大人,”

陈光蕊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紧盯着魏征, “你方才说那‘声音’……具体是怎样的声音?

说些什么?

或者说,它是怎么让你‘觉得’不得不做的?”

魏征皱着眉头,手指下意识地搓着桌边,似乎在努力捕捉那模糊的感觉, “说不上来……那感觉很奇怪。

并非真有人在耳边说话。

倒像……倒像是许久以前自己本就知道的想法,被遗忘了,如今它自己又冒了出来,无比清晰。

告诉我,这奏疏之事,就该如此,就该此刻去做,别无他路。

没有缘由,我就是知道。”

这番描述,几乎印证了陈光蕊的猜测。

他没有点破,反而追问, “那依魏大人之见,如何才能让这被‘遗忘’的感觉回来?

或者,让这念头更清晰?”

魏征苦涩地摇摇头,脸上疲态尽显, “老夫也说不清。

只觉着,眼下这奏疏是关键。

虽前途荆棘遍布,满朝皆敌,但这奏疏若能成……仿佛冥冥中就有一线曙光。

只是成事艰难啊,须得再思量,务必稳妥才行。”

他敲了敲桌子,“那奏疏是要打仗的事,不能找他们秦王府的,否则一定不成,只是......”

他虽然被那莫名的预感推动,他虽然表面看着冲动,但多年的谨慎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陈光蕊明白了。

魏征那“人曹官”

的宿命感被某种力量牵引觉醒,却又被其自身的谨慎所压抑。

他点点头,顺着魏征的担忧道, “魏大人所言极是。

避开秦王府旧勋,寻觅一位能真正担当此任的骁将,确是此战成败核心。

偌大朝堂,此等帅才……想来也是稀缺。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郑重, “此事关乎国运,光蕊定会殚精竭虑,也帮大人参详一番,或可寻得一二线索途径。”

“参详?”

魏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对陈光蕊洞察力的隐隐期许,更多的是不相信和凝重, “陈状元,你的心思老夫明白。

只是京城官场,水深难测,尤以这新旧交替之时为甚。

秦王府的根基,远比你我能看到的要深得多,盘根错节。

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只在须臾之间。

此事不是能轻易帮衬的,你初入此局,务须处处留意,事事存疑,切记谨言慎行!

莫要被表象迷惑了。”

他是在提醒陈光蕊,也是提醒自己。

这潭水太浑,一个年轻的状元郎,能看清多少?

又能改变多少?

他觉得陈光蕊只是心血来潮想要表现,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片刻,魏征心中那被强行唤起的宿命感虽未消散,但眼前的重重阻碍让他依旧选择持重。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整了整洗得发白的官袍,起身告辞, “夜深了,老夫该走了。

陈状元,今日之言,权当私下交流,莫向外人提及。”

陈光蕊将魏征送至驿馆院门处。

夜色深沉,驿馆外一片寂静。

然而,门廊的阴影里,却站着一个人,张昌龄。

他没有站在魏征与陈光蕊聊天的厅堂外面,而是很有分寸地站在了距离很远的地方,一见魏征出来,脸上立刻堆满了极其谄媚的笑容,一瘸一拐地疾步迎上前,深深作揖,声音又急又甜, “学生昌龄,见过魏大人!

魏大人为国事辛劳至此,深夜莅临,实乃学生之楷模!

大人慢走,多多保重身体啊!”

魏征此刻满腹心事,面对这位白天还传自己流言,晚上却如此巴结的榜眼,只觉得心烦厌恶。

他面色冷峻,只从鼻腔里沉沉地“嗯”

了一声算作回应,脚步毫不停顿,甚至懒得看张昌龄一眼,就径直上了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魏征的马车远去,张昌龄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转而带上一丝打探的神色。

他立刻转身,一瘸一拐地蹭到陈光蕊跟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 “陈兄,陈兄!

方才……方才可是魏主簿魏大人?”

陈光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是魏大人。

张兄摔得不轻,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唉,疼得睡不着哇!”

张昌龄夸张地龇了龇牙,随即眼珠一转,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透着一股子分享秘密的亲热劲, “陈兄,你和魏大人相谈甚欢啊?

他可是太子……哦不,殿下新提拔的,如今更是詹事府主簿,位不高,权却重!

陈兄能与他亲近,前途定然光明!”

他先捧了一句。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忧虑和神秘之色, “不过陈兄啊,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

这京城啊,明里暗里的风波,凶险着呢!

我可听到了些风声,秦王府那些旧勋重臣们,对殿下重用旧太子……哦,现在该叫隐太子的人手,比如魏大人这种,可是极其不满啊!

他们认为江山是殿下打下来的,凭什么让隐太子的人占着位置?”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告密者的兴奋, “小弟刚刚听说几件糟心事,也不知真假,就当给陈兄提个醒,那个中书令长孙大人,据说对陛下提拔东宫旧部颇为不悦,正寻由头要削减这些人手中的实权差遣呢!”

“还有程将军那边,他麾下有几个当年跟太子的人,现在天天被穿小鞋,听说昨晚还莫名其妙被打发了几个繁难差事,折腾得够呛。”

“更严重的是,有传言说,那个侍郎高士廉,正琢磨着要从宫城禁卫司里,把一些原本负责保护魏大人的宿卫亲兵调走!

这不是明摆着削魏大人的护身屏障嘛?

啧啧……京城水深呐!”

张昌龄说完,还做出一副“你看我消息多灵通”

的样子,同时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我也害怕”

的神情,仿佛在暗示陈光蕊要重新考虑立场。

陈光蕊听完,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在冷笑,这群人果然开始针对魏征了,手段倒是直接的很。

他看着张昌龄那副模样,故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表情,声音清晰地说道, “哦?

听张兄这么一说……看来抱魏大人这条‘大腿’,确实风险太高了。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明天我得打起精神来,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抱紧殷相爷这根更粗的‘大腿’才是正理。

说不定啊,求亲才是真正安稳富贵的出路。”

他说完,也不待张昌龄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张昌龄在原地又是吃痛又是揣摩着这句玩笑话背后的真实意图。

张昌龄看着陈光蕊干脆利落离去的背影,捂着被拍痛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一阵阴晴不定。

他今晚特意等在这里,就是怕陈光蕊和魏征结盟太深,自己受牵连。

现在把风声透出去了,陈光蕊这话……到底是真嫌魏征倒霉,要去巴结殷开山了,还是……敷衍他张昌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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