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
青尧上前盯着算账,几个痞子一一翻遍全身,不情不愿地掏钱出来。
谢君乘徐徐走到江澜面前,将她看了一会儿,微微俯身低声道:“你要如何感谢我?”
这样的近距离,轻纱反而给那双幽深瞳孔和精致的脸部线条添了一层浓雾。
江澜也隔着轻纱打量他:“明明是侯爷食言在先,让人失望。”
“这的确算我的错,”
谢君乘想了想:“下回,下回再带你来,必须是本公子亲自付钱。”
江澜的视线越过谢君乘,微侧头望向柜台那几人,秦明正双手叉腰,也鬼鬼祟祟地向这边看过来。
这样贪婪和狡猾的审视,在当日李魏荣杀出京城的时候,江澜见过。
而另一个与此极其相似的轮廓,她在很多年前也见过。
那人随手一挥结束了对锦衣卫的盘查,让她从此走进了无底深渊。
谢君乘一手撑在江澜身后的桌子上,将人圈在面前,凝视须臾,用更低的声音问:“你到底为了什么?”
那些冰冷的思索一下子被温热柔和的气息击中,江澜微微一愣:“好玩。”
“几个粗鄙不堪的人值得你放下良辰美景去玩?”
“既然粗鄙,怎又值得侯爷也放下良辰美景出手救他们一把?”
谢君乘说:“我救的是你。”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朦胧的白雾,彼此的眼眸都如寒潭一般漆黑幽深,想将对方拉过去。
少顷,江澜偏移了目光,“不得他们欺负几个孩子,破坏如此良辰美景。”
居高临下的角度让谢君乘隐约看到她妥协似地垂下双眸。
青尧在身后轻咳一声,看谢君乘转身看过来,才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身上就这几个钱?”
谢君乘拧着眉嫌弃,声音刚好让那边还不敢吭声的几人听到:“找人跟他们回去取钱结账,今夜若给我耍花样,我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君乘边说边微微笑着朝秦明正瞟了一眼,后者在被玩弄于股掌间无处反抗的窝囊气里只能低头,什么情绪都不得不压下去。
几人上前告退,朝门外走去时看见一群围观百姓的敢怒不敢言,霎时恢复了往日的目中无人,嘴里骂着肮脏不堪的话语,越骂越憋屈,刻意伸脚朝地上用力一踢。
皱巴巴的灯笼摔进了醉仙楼。
一个孩童追着灯笼来到门外,双手紧紧揉着衣裳,眨了眨眼睛看过来。
江澜凝视那灯笼,手不由自主地朝那边动了动。
可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谢君乘正毫不避讳地朝她看过来。
那种耐心又细微的眼神,是观察。
逃避才是下策。
江澜想。
她走过去捡起灯笼,递到那孩子的面前,倏忽从他又感激又难掩失望的表情里有了一丝奇想。
江澜轻拍他的脸颊,轻声强调一次:“这灯笼已经破了,也修不好,不能要了。”
孩子的圆润嘴角登时压下去,今夜本来经历了恶人欺负,如今还不得不面对这心爱的东西的确已经无法挽回,泪水几近夺眶而出。
从谢君乘的角度看过去,就是江澜故意把无辜的孩子又惹哭了的迷惑画面。
他尝试去理解这举动用意何在,只见江澜在那孩子面前蹲下来,又回头指着他,用十分温柔的语气道:“他给你买新的。”
“……”
谢君乘愣了愣,立即调整脸色,用同样的温柔和善的笑意作为回应。
康王府内,赵庆瑨听完高邑的回报,扬眉放下茶盏,诧异道:“那个混子当真如此?
他总不会真被区区的罚俸给罚穷了吧?”
谢君乘往日爱去烟花之地挥霍,不曾想去吃顿饭还要闹出包场又诳人给钱的动静。
赵庆瑨一方面觉得这般混账又离谱的举动的确是谢君乘的作风,另一方面又疑心这里头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侯爷若真的吝啬花费,想来也不会把场子包下来。”
高邑见赵庆瑨的确在沉思,又说:“秦明正贪财好色,连同手下的人借巡视为由,欺善怕恶,四处敛财,本就恶名在外。
被励安侯如此整顿一次,估计也会收敛一段日子。”
高邑向来心细,赵庆瑨听了之后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谢君乘是故意为之?”
“属下不敢妄断,只是觉得……此事未免过于巧了些。”
一回二回是凑巧,可连着几次都让他谢君乘碰上了行好事的机会。
赵庆瑨轻轻叩着茶盏,说:“这样,你去找几个人,随便参他什么当街胡闹、奢靡铺张,把事情捅到父皇那里去。
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分说此事。”
高邑当即心领神会,轻笑道:“是。”
飞雪稍停,寒意渐浓。
庭院石阶覆了薄薄一层冰,院里枯枝嶙峋,在暗淡天光下划出萧瑟的线条。
江澜系好氅衣,再三嘱咐,那丫鬟还是不愿由她一个人出门。
可她不想再等下去。
按照原先的约定,她与杜英合力解决了李魏荣之后,若都能逃出生天,两个月内必会传信报个平安。
按杜英的能耐,两个月已过,却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
江澜出于对杜英的了解,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丝不安。
她要尽快联系上从前替李魏荣收集消息的人,看能否作为自己的消息渠道,避免任何事情都陷入被动。
面前这个丫鬟往日贴身伺候,机灵又细心,逐渐摸清楚江澜的脾性,所以平日基本按照叮嘱,鲜少在跟前走动。
唯独出门这件事,宅子里的几人谁也不乐意妥协。
江澜心知这必然是谢君乘的吩咐,他们不敢忤逆,因而往日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中。
为了降低对方的疑心,江澜特意连着几日都出去溜达一圈,回回去的地方都不一样,爱好也没有定性。
偏巧有个小厮自侯府回来这边,闲聊时提了一嘴。
谢君乘今早在泰华阁又挨了皇上的罚,被当众教训作风奢靡,当街闹事,简直败坏天家名声。
此刻应该在闷在侯府抄书。
江澜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间,眼前恍惚浮现出谢君乘正襟危坐地写字的画面,与往日那副玩世不恭截然不同。
往日故意为之的轻佻笑意尽数褪去,目光沉静如深潭,在书页和纸笔之间流转,掀起微微荡漾的波光。
周围的喧嚣浮躁似乎在画面中悉数消失。
江澜忽地睁开眼,猛然发现这模样的谢君乘于她而言竟不是陌生的。
这时,马车行至一家胭脂铺,江澜听见一帘之隔的喧闹声,飘散的思绪又聚集起来。
她下车后正要往胭脂铺走,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丫鬟嘱咐道:“你不必跟我进去,去前边给我买些蜜饯回来,前日与你去过,我正惦记那一口。
可还认路?”
丫鬟记得店铺在哪里,偏头望向面前的胭脂铺,脸色为难。
江澜认真地想了想,柔声说:“你快去快回,估摸着你回来的时候,我也正好挑完了。”
丫鬟这才低声应了,脚步轻快地朝前方小跑过去。
车夫牵了马车在一旁候着,江澜罩着帷帽,兴致盎然地迈开脚步进了胭脂铺,低头挑选款式,不时瞄向外头的车夫。
谢君乘选过来的人都不好糊弄。
这车夫也是个尽心尽职的,眼看丫鬟与江澜分开了,便时不时朝店里看过来。
只见江澜对一连串的款色都是摇头表示遗憾,负责接待的妇人又把江澜带到另一侧柜子。
没一会儿,这妇人看见了薄纱之后的真容,脸色僵住,浑身微微一颤,大概是为之惊艳,随后笑容满面地把江澜引入挂帘之后的房中,看来还有珍藏东西不轻易拿出来。
车夫移开目光,打了个哈欠。
等到丫鬟回来看见此情此景立即跑进店里时,江澜已经消失无踪。
后门出去的巷子通往车水马龙的主街,此时正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候,别说找江澜这样瘦小单薄的,就是找个显眼的高个子壮汉都费劲。
丫鬟和车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完了。”
二人愁眉苦脸地决定回侯府报信认错时,江澜已经在一间酒肆中坐下来。
小二似不经意地换了一壶茶折返过来,低声道:“姓李的已经没了,你们还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我凭什么相信你有不一样的能耐?”
江澜熟知李魏荣的处事方式,都是靠拿人命脉来使唤,更别说如今早已看穿面前这人对李魏荣的痛恨。
“你确实不必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