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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2)

谢君乘抬头把阴凉的牢狱环视一周,霉味和腥味在片刻的宁静中与记忆重叠,尤其沉重。

幽深的目光最后落在苍白如玉的脸上,谢君乘平静道:“从前第一次走进这里,直到我父亲后来自裁谢罪,不过短短几天。

所有人都跟我说,你是谢相的儿子,接下来养在宫里的,这是天大的殊荣,你不能哭,不能怕,要感激皇恩。

可他们不会明白,人被逼到绝处了,余下的只懂求生和反抗,怎么顾得上回头感激?”

江澜思考眸光微微一动,方才还朝她步步逼近的人似乎突然间转了个身,与她肩并肩。

“李魏荣说,锦衣卫之所以会在将相祸之后两年就成立,而后迅速崛起成了朝堂的狼群,是因为皇上深感自己没有爪牙。

侯爷,天下久仰谢相贤名,即便人不在,遗风尚存。

在皇上的绝境里……他也不会想起感激二字。”

铁窗漏下的光淡薄,化不开经年累月的腐朽和侵蚀。

谢君乘说:“皇上和李魏荣都被自己养出来的爪牙反咬一口,这叫什么?

所见略同?”

江澜声音沙哑,苦笑道:“侯爷别诓我,我怎会反咬你?

我与侯爷,才是所见略同,说一句相逢恨晚都不为过。”

谢君乘哑然失笑,目光在她两手的血痕处扫过,语调轻了些:“再待几日,他们都走个过场,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

本公子就能把你带出去。

王御史不喜节外生枝,我不担心,但刑部尚书是个硬茬,你得兜得住。”

江澜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纤长的睫毛在半垂眸时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遮挡了情绪。

谢君乘沉默少顷,起身走到铁门处,感觉到背后一直有目光跟着。

那些无从窥探的隐秘也如一颗颗石子,投进了心里翻起涟漪,徘徊不散。

他犹豫几番,背对江澜说:“你若不肯说也罢,但大可以先对送进来的东西放心。

我不乐意进来回忆收尸的滋味。”

江澜神色微怔。

身后的石墙变得寒凉刺骨。

谢君乘照着元鹤的喜好备了酒菜,回京以来终于得空去一趟元鹤的宅子。

他站在庭院中自顾自地四处打量,连元鹤走到身后也浑然不觉。

“我可收拾了好一阵子,还可以吧?”

元鹤领着他走进去。

谢君乘正走过一道小桥,低头一看,小池子里养着颜色不一的鱼儿,杂乱地穿梭来往,两只小龟大概是游累了,正四仰八叉地浮在水面上任意东西。

他拿笛子虚晃一圈,带着几分敷衍点头说:“繁花翠竹,流水潺潺,你这小宅子……嗯,集天下荟萃啊。”

元鹤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眼瞥到墙头那堆散乱又凋零的野花:“等开春就好看些了,侯爷别嫌弃,‘厮是陋室,为吾德馨’嘛。”

他们走到屋里,身后跟着两个下人,见青尧放下食盒,正要上来伺候,元鹤瞧着谢君乘的神色,挥手屏退了下人,青尧便也识相地退到门外守着。

元鹤一打开就认得侯府的手艺和味道,眼神都亮了,心满意足地将东西摆开。

“你贵人事忙啊,可算等来把你等来。

你不知道,你离京这些日子,我可惦记着这一口。”

谢君乘说:“别人也就算了,你从小就拿侯府当自己家,想进去吃顿饭,谁拦你?”

谢君乘刚知道他搬出来的时候,本还想着何必找个宅子呢,诺大的侯府,再养十个元煜宁都绰绰有余。

但今日到了门口,这念头就打消了。

元鹤自顾自地吃上,筷子一晃,说:“招呼不周,你自便。”

这小宅子比起元府和侯府的确破旧了些,胜在雅致清净,也好打理,最妙的还是位置——距离元府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谢君乘细想想就知道,元鹤找这一处地方花了不少心思,到底没忍心和家里闹得太僵。

元铮就这一个儿子,元鹤就算有心走远,心里那一套孝悌之义还是没允许他坐实了不孝子的名头。

谢君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伯父那日上朝,好大的威风。

锦衣卫从前的冤假错案还在清查,我昨日远远看见他,人都憔悴了许多。

你搬出来一段日子,没回去看过?”

元鹤摇头,等咽干净嘴里的东西才开口道:“他那倔脾气你知道,我回去……估计连门都进不去。”

谢君乘挑了挑眉,没否认元鹤的话,不轻不重地说:“元家就你一根独苗,那许多指望实在找不着第二个人去放,你搬到此地是想着方便照应,心里既然这么放不下,你又何苦还倔着,不也在和自己过不去?”

元鹤放下筷子,眼中略过一丝沉重:“子虞,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深知我脾气。

就因为顶着‘元’这个姓,我就只有踏入官场一辈子去追名逐利这一条路吗?

这天下姓元的人不止我一个,他要实在想找个光耀门楣的,大可以再去找一个顶替我,我不介意。”

谢君乘哼笑一声,说:“你这话若叫旁人听去,回头该参他一本教子无方、败坏纲常了。”

元鹤听得出他话里深意,“我知道他身在其位,不容易。

他时常说,我若能像陆文昭一般,在朝中争得一席之位,他也不必有独木难支之忧。

可子虞你最清楚,许多忧虑本就是自己给自己的,既然已成束缚,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这世道早已不问对错,只看成败,哪一天被谁说几句参一本上去,什么功名利禄都跟着成灰。

天地辽阔啊,何苦拘泥于方寸所得?”

谢君乘想起儿时和元鹤一起在侯府背书习字,二人由谢霆山和周晖宜教导。

元鹤天生一颗玲珑心,聪慧通透,那时在京中小有名气。

谢霆山和周晖宜作为挚友,还不时在酒桌上推着杯盏争起来,非要将这孩子多留一阵。

而那时候的谢君乘性子沉静稳重,心里却急坏了,背地里没少下功夫,唯恐自己落后太多,时常粘着元鹤讨教。

可元鹤不比谢君乘刻苦,功课每每完成都让老师挑不出错处,他就再不会拿起书多看一眼。

谢君乘还在把书翻到烂,元鹤就了无牵挂地去逗鸟喂鱼,钻遍了侯府和周府的每个角落。

侯府后来遭遇剧变,谢君乘被接到宫里鲜少回府那些年,也是元鹤时常到侯府走动,还留了点从天南地北带回来的新玩意在这里,也算添点生气。

谢君乘一直没释然,从前那个小神仙一样的元煜宁,和周晖宜当堂论对也胜败自如,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避世的呢?

狼狈的旧事经不住回首,只是给当下留下更多的叹惋。

谢君乘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一阵辛辣,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我替你可惜。

不过,你能由着心里的选择,过得潇洒自在一些,做兄弟的也替你高兴。”

谢君乘有心劝和,而且“可惜”

二字深藏的另一层意思,他也点到为止,没有细说下去,便是顾念了兄弟情份。

元鹤心领神会,只碰了谢君乘的杯子,笑着反过来宽慰道:“有什么可惜的?

这世间没有人本该在什么位置,当下的元煜宁有好友、好酒、好菜,再听着门外流水和野花待放,这就是最好的时候了,什么烦忧也不该横亘在面前。”

谢君乘不再说这茬,只叮嘱元鹤记得侯府可以随时加一双筷子,便抬眼看向门外,好像沉思什么。

屋外花草簌簌,乍一眼看去有些杂乱萧瑟,又有细腻的水声如银铃淌过,别有一番来日仍可期的意趣。

元鹤直觉他今日还装着别的事情才来的,只是两人说话时突然勾起几分从前,让谢君乘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先抽离出来。

半晌,谢君乘从门外那点景致里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煜宁,你时常四处游走,见识多些,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江湖秘术,或者异能之类的?”

元鹤听他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明显谢君乘自己都不知怎么形容想问的东西,思索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这问得……浩如烟海的一个问题,哪方面的秘术和异能,你总得给我一个方向吧?”

谢君乘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起关于江澜的传闻,以及回回与她对峙的时候,那些说不上来的眼神带来的奇异感觉,“嗯……譬如能摄人心魄,或者控制心智……好像这么说也不对,就类似这种异能。

还有,人会不会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因为什么原因而陷入自我折磨?”

元鹤隐约感觉到他说的是谁:“前面那些我不曾听闻,可你后面说的什么自我折磨,那不是走火入魔吗?

谢君乘一怔。

走火入魔?

似乎也说得通。

江澜的身手极好,虽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但一段时间的观察下,谢君乘能感受到她的功底。

普通人若挨那几刀,早就一命呜呼了,江澜扛住伤势杀了李魏荣,还能应对连番变故,那身功夫绝非寻常。

有这样的底子,夜里走火入魔倒有可能。

元鹤见他还在想,一语道破:“还惦记着牢里那位呢?”

谢君乘淡淡道:“这人,太奇怪了,当你以为拨开重重迷雾可以摸到真相的时候,她还横着望不到头的深渊等你。”

“关于她,我听说过,坊间一直传闻的身怀异能,也许并非空穴来风,但我从前外出游走未曾听说过什么。

年节将至,开春又是皇上五旬万寿,大殿下从西北回京,会在京城逗留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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