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货铺后院的房间里，一尊能够防止四耳五眼兽窃听的巫器早已激活，散发出微弱的巫光罩住了众人。

众人没有了顾虑，纷纷议论起来，都对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深感震惊。

子鼠巡狩稍作沉吟，便斩钉截铁地断言：“看来我们在‘白玉京’里遇到的楚国公子，并非是这位大公子。”

吕阳难掩诧异：“巡狩，您是如何确定的？”

商陆接口，替子鼠巡狩解释：“那位公子，人未到兴山，却能布局毁掉腐烂凶地，足见手段高明、耳目众多。这样的人，怎会毫无防备，轻易就被拿下？”

“正是此理。”子鼠巡狩颔首。

据孙管事所述，楚国大公子对他被问罪下狱全无应对，若他真是毁了腐烂凶地的那位，断不可能如此束手。

吕阳一点就透：“幕后那位公子，不仅祸水东引，让长兄顶了罪，还顺势除掉了一个劲敌？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楚国诸公子中，究竟是谁，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手段？”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子鼠巡狩这话一出，不仅吕阳再度愣住，许真、程仁也面露惊讶。

“巡狩这话是何意？我们不寻他帮忙了？”

“这等狡猾、狠辣之辈，寻他帮忙？”子鼠巡狩冷哼一声：“只怕他当面应承，转身便会把咱们给卖个干净！”

众人细想，无不悚然，深觉此虑极是。

“眼下我们该如何行事？”吕阳追问。

子鼠巡狩轻捻胡须不语，沉思片刻，方才吩咐孙管事：“去打探一下，楚国大公子现被关在哪座大牢。”

“是！”孙管事叉手领命，转身出了房间。

莫约一壶茶的时间，他折返回来：“查清楚了。楚国大公子最初被关进诏狱，后被王宫寺人提出，押入了楚王宫中。”

子鼠巡狩并不意外，还哼了一声：“果然。”

他冷声说道：“看来，楚王必然出了问题！腐烂凶地里面的诡肉，虽能提升修为，但毒性也大！当初大祝曾带了少许的诡肉出来，经他验证确定，诡肉一旦吃下，便成瘾难断！若不得续食，轻则癫狂跌境，重则污染诡变！”

商陆微微点头。在楚云留下来的笔记中，也提到过这般情况。

诡异天肉中，含有极强的混乱污染，若是不懂得净化之法，必染“肉瘾”，须不断进食诡异天肉。一旦中断，“肉瘾”发作，足以让人疯狂诡变！

如今的楚王，怕是已经“肉瘾”发作。

这个时候，寻常的丹药已然无用，唯有强掳他人的修为寿元镇压污染，甚至是吞噬至亲的血肉，方能延缓痛苦与诡变！

子鼠巡狩不知道商陆心中所想，只是飞快的分析：

“楚王派寺人把大公子带进宫中，肯定是想要‘吃’了他，以延缓自己的污染诡变。

藏在幕后的那位公子，这次虽然是让自家大哥顶了锅，但他肯定心知肚明，等楚王吃过了大公子，还会吃二公子、三公子……早晚要吃到他的头上。

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定在暗中积蓄力量，只等着竞争对手被吃完，便打出为兄长报仇、为民除害、为国灭妖的旗号，冲入王宫，杀了诡变的楚王！到时候，他就不是弑父夺位，而是在力挽狂澜！”

众人齐齐颔首。

就目前掌握到的线索来看，这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事情，极可能发生。

“他想要等待时机，我们偏不让他如愿，要逼他动手！”

商陆看出了子鼠巡狩的算盘，应声说道：“只要楚都乱起来，只要有人去冲击王宫，我们便可趁乱摸进去，救出大行人他们！”

“不错！”

子鼠巡狩赞许的看了商陆一眼，转向许真：“你精研蛊物，可有应声虫？”

问这话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还瞟了一眼商陆，商陆只当没有看见。

“有。”

许真反手伸向后背，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黑色泥罐。

揭开罐盖，里面是一条条白白胖胖、长着模糊人脸的诡异蛆虫——正是应声虫。它们昂着头，一个个学着许真刚才的腔调，七嘴八舌的嚷嚷着“有”、“有”，聒噪刺耳。

许真迅速将泥罐盖上，应声虫的声音戛然消失。

子鼠巡狩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部署：

“将这些话，灌输给应声虫：‘楚王化作怪物，需吃人延寿’、‘楚王修邪功，噬魂炼长生’，‘兴山溃败，皆因楚王吃人太多’、‘楚王抓大公子是要食子，下一步就该吃其他公子、吃朝臣了’……尽你所能，按照这些话去编，越骇人越好！口音须杂糅楚地与南方蛮族。那帮蛮族到处打草惊蛇，害的我们此行难度大增。不让他们背点锅，难消我心头之气！”

“是！”许真肃然领命。

子鼠巡狩又吩咐孙管事：“你在楚都经营多年的暗线，是时候全部唤醒了。让他们广传童谣谶言，就说‘竹王泣血，楚宫生瘴。人王化魇，啖子噬臣。血染楚都，方得餍足’。”

竹王是南方群蛮共尊的神灵，在楚地这边也有一定信众，传说竹王降下的谶言卦辞，都是灵验无比。

孙管事没有二话，叉手领命。

倒是子鼠巡狩追问了一句：“能避开望楼上的监视吗？”

“能！”孙管事信心十足。

子鼠巡狩这才不再多言，挥手道：“那就速去，务必谨慎！”

随后冷哼道：“昔日楚国派人在我国散布童谣谶言，妄图动摇军心民心，今日咱们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吕阳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这些谎言谶语……有人会信？真能扰乱楚都？”

子鼠巡狩笑道：“信不信，无关紧要。有无用处，才是关键！谶言一起，自会有人替我们‘证实’。纵是假的，亦有人会将它‘做成’真的！”

吕阳明白了。

子鼠巡狩要的，根本不是以童谣谶言掀起楚都的混乱。

他是要勾起人心中的恐惧、贪念等等念头……让楚都的百姓，庙堂上的公卿，自己乱起来。

吕阳不再多言。许真、程仁和判阴童也心领神会。

众人立即行动起来，有人协助许真给应声虫灌输谣言谶语，有人则在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准备。

转眼到了晚上，夜雾再度笼罩楚都。

这一夜，楚都里的人，却全都失了眠。

子时刚过，浓雾深处骤然响起一片诡谲之音，尖锐飘忽，似恶鬼夜哭，叫嚷着：“楚宫生瘴，人王化魇，啖子噬臣”等等耸人听闻的话。

大公子下狱的消息，本就在白日传开，纵有四耳五眼兽监听，巫官士卒弹压，亦难堵悠悠众口。

此刻被这雾中鬼音惊醒，众人无不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尤其那人王化魇啖子，更令人毛骨悚然。

没等人们从惊骇中平复，夜雾里，又涌出了更多的声音。

口音混杂，既有楚地的腔调，亦有南方蛮族的土语。

所言内容虽然各异，却都围绕谶语的核心：楚王为求长生，化作怪物，需食人来维续寿命……

夜雾中，原本安静的楚都，因为这些古怪的声音，沸腾了起来。

人们不敢出门探查是谁在传播消息，全都缩在家中，或小声讨论，或写在纸上交流。

有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也有人觉得，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而部分知情人，本就对楚王近况生疑，听了夜雾中传来的种种声音，心中的怀疑更甚！

有一些人听出了童谣谶言里面的“南方蛮族”口音，想到了最近这段时间，南方群蛮部落的人派了使者来楚都，想要接回他们的大祭司。

这些使者除开最初几天在四处奔走，后面却是齐齐失踪……会不会，也是被宫里面的那位给吃了？

更有人猜测，谶语中既有楚地口音，又有南方蛮族的口音，会不会是南方的蛮族，已经与大公子的幕从达成了盟约？

种种情况，让有的人暗自窃喜，但也让一些人皱紧了眉头，感觉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预想！

“是谁？到底是谁在坏我的好事？”

这人咬牙切齿，深知自己的计划，必须要作出改变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了窗户旁，隔着窗户冲外面暴喝：“玄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速速将散播谣言、污蔑父王的篡逆之辈，尽数拿下！”

转过身时，却又以传音秘术，冲着角落处的一道暗影命令：“传我命令，情况有变，准备提前行事！”

暗影晃动了一下，消失不见。

这一夜，倾巢而出的不止玄衣卫。城卫军亦全体出动，无视夜雾凶险，十余人一队，高举火把，在四耳五眼兽的指引下，疯狂搜寻谣源。

四耳五眼兽虽然惧怕夜雾，却更明白若抓不到散谣者，自己将活不过明日。

转眼一夜过去。

在楚都奔走了一整夜的玄衣卫和城卫军，并没能够抓到散播谣言谶语的罪魁祸首。

所有的谣言谶语，不是由应声虫发出，就是出自一些草人、纸人之口。

在草人、纸人上面，虽然残留有气息，可是当玄衣卫里，兼修法家之术的巫师，以法家律令剖析蛛丝马迹，却是一路追到了几位公子与朝中九卿的府邸。

饶是玄衣卫直属楚王，面对此等情况，也不敢贸然冲进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