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灰魇(1/2)
「啧啧,」银露搅着鼎中那滩散发恶臭的紫黑色浆糊——本该炼成清透香甜的膏液。
忽然冲他粲然一笑,「材料耗尽了,小哥怕是要再跑一趟北荒?
」 林昭然木然看着老妪满脸期待的模样,心灵感知中传来对方近乎雀跃的情绪波动。
这疯婆子就等着他暴跳如雷呢!
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他默默从行囊取出备用材料包,银露笑容虽未减,心灵波动却骤然一滞。
林昭然面上不显,心下大畅。
「备了双份?
」银露眯起眼。
「习惯了严师。
」林昭然淡然道,「其实还有第三包。
」 「正好。
」银露敲了敲鼎沿,「这炉废丹简直糟蹋药材。
两包哪够你糟践?
三包都悬!
去把药渣倒进化毒池,重头来过。
」 林昭然掐诀凝出浮空堞,托着药鼎向化毒池行去。
那不过是个石砌的露天土坑,内壁刷了层防渗的树脂——若让天衍阁的丹道教习见得如此草率处置药渣,怕要气得吐血。
可既是银露这丹道大家的手笔,他又何必多嘴?
清理完毕,他将药鼎重新架回炉上。
银露所言非虚——这丹药对火候要求极严,可寻常柴火岂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银露炼丹数十载,早练就了驭火如臂的本事,他却只能凭运气硬试。
这正是「古法丹道」的通病——全凭炼丹师随机应变,不似新派丹道讲究器量精准。
那些「文火慢焙」「药引三钱」的含糊说法,林昭然幼时偷翻外婆的丹方匣子就领教过。
同样写着「盐少许」,他炼出的丹药与外婆的天差地别。
更麻烦的是,他向来习惯一炉一丹,而这口老鼎分明是为批量炼制所设。
单炼与批炼的手法差异,此刻竟怎么也想不周全。
「谁教的你?
」银露突然发问。
「什么?
」林昭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问你炼丹的师父。
」银露用柳条戳了戳鼎沿,「手法虽糙,倒不像个完全没摸过鼎的。
」 「算是……跟外婆学过些皮毛。
」 「正经巫修还是半路出家的?
」老妪忽然眯起眼。
「正经的。
」林昭然拨了拨炉火,「不过教得不久,家母不喜我学这些。
」 其实何止不喜——母亲与外婆素来势同水火。
偏生母亲总对他念叨什么血浓于水,着实讽刺。
银露嗤笑一声:「别以为攀点渊源,老身就会心软。
」 「晚辈不敢。
」 「算你识相。
」银露忽然用柳条抽了下他的后颈,「不过老身倒想好要你做什么了。
」 林昭然精神一振。
「听说你近日在北荒猎妖?
那『灰魇』的名号,想必听过?
」 ------------------------------ 世人皆道北荒乃绝命凶域,南疆文士谈及此处,莫不色变,仿佛林中走兽飞禽、草木藤萝皆欲取人性命。
然林昭然亲历其间,方知传言未尽其实。
诚然,此间凶物横行——便是麋鹿亦獠牙森然,几度欲抵其腹而非遁走——然通晓门道者,纵终日游走其间,亦可保全性命。
昭然自恃「心灵感知」之能,凶物未觉其踪,他已先察危机,实属取巧。
且其所涉足处乃北荒边陲,较之极北未辟之莽原,终究少几分险恶。
然他深信,纵是凡俗中身手矫健者,亦可安然穿行,遑论修习术法之人。
说来可笑,他入此林不过月余,此刻却已如履平地。
平素里,林昭然断不会这般潜行匿迹。
既入北荒,本为磨砺战技,避凶趋吉岂非本末倒置?
然此番情形殊异——他委实不愿惊动那「灰魇」层级的凶物,更不欲以轰鸣炫目的斗法昭告己至,徒惹杀机。
他缓绕凶巢外围逡巡,细察四方险隘:何处暗藏杀机,何处地势不利退走。
行经几处古木嶙岩,皆以刃刻「爆裂符箓」于其上。
此物虽未必能重创灰魇,但求阻其片刻,换得捏诀遁走之机。
他几乎就要兵不血刃地潜至巢穴。
幸而途中伏击他的三只飞蚊蠓虫之流不堪一击(烧起来倒是绚烂),这番动静也未惊动那蛛形巨怪。
林昭然选了距凶巢不远不近的一株高树,掐诀浮身而上,栖于枝桠间,取出早先炼制的「灵视镜」,凝神窥察目标。
此处竟有几分清幽之致——石壑幽仄,林莽环抱,岩层纹理纵横如画,石隙间疏落点缀几丛野草。
一侧岩壁上嵌着浑圆洞口,正是那洞穴入口。
其内漆黑如墨,却出奇地平平无奇,毫无凶煞之气。
若非银露事先点破,纵使昭然在偶经此地,怕也要与之擦肩而过。
若真如此,怕是要铸成他在这段轮回中的大错——那灰魇纵跃如电,身法之快几近诡谲。
林昭然敢断言,洞中那孽畜只需一跃,便能自洞口直抵石壑对岸,未及他回神,便已扑杀至身前。
这灰魇本质倒是个极简单的凶物——通体灰毛的巨蛛,体型堪比成人,偏生快得惊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更兼术法难侵。
疾行快过「加持疾行术的术士」,纵跃如飞,寻常火铳与低阶攻击术法打在身上,便如雨落鸭背; 多数直接作用型术法更是全然无效,钢甲在它獠牙下如同薄纸。
更棘手的是其毒液——不似寻常剧毒毁肌蚀骨、损经断脉,专坏修士「真元运转」。
一旦被咬,旬月之内休想掐诀施术,毒性彻底消退更需数周之久。
此毒本是针对灰魇惯常猎食的灵物所化,用在人族术士身上竟也效果不减。
简言之,独斗灰魇若被咬中,便算交代了。
此獠凶名赫赫,曾有几队专司剿灭凶物的「战修」尽数葬身其口。
看似不过妖兽之属,却有此等凶威。
寻常未开灵智的怪物,纵使体魄强横,多半也会轻易落入陷阱,难对有所准备的猎杀队伍构成威胁。
银露这老婆子,竟要他与这专杀术士的凶蛛周旋,作为出手相助的代价。
所幸她未强求诛杀此獠——昭然自忖眼下尚无这等本事。
可这老婆子也没安什么好心,所求之事不过比斩杀稍易三分:要他盗取几枚蛛卵。
灰魇的繁衍之道至今成谜。
这等凶物,除却战后验尸与活剖强探,谁敢近前细究?
然林昭然敢断言,母蛛护卵必是凶悍绝伦。
莫说盗取整窝,便是摸走一枚,怕也要九死一生。
那母蛛多半寸步不离卵囊,守得铁桶一般。
想等它离巢时顺手牵羊,怕是痴心妄想。
说不得这孽畜终日伏卵而坐,靠积蓄的脂膏度日,直待幼蛛破壳——若真如此,此番算计便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