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白云苍狗(2/3)
雨丝飘飘摇摇,随着微风在暗夜中簌簌洒落。
绛紫阁内黑沉一片,只有偶尔的灯火亮处,昏黄一团,照出雨丝空濛的一点空间。
“师父……”
而现在,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再也看不见的东西—— 每个人的一生,都不是顺利,但是她的一生,却终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八岁家破人亡,被母亲和哥哥抛弃,幸得萧晗筝庇护,在绿云山庄长大。
但在后来,她因为紫薇凤星的身份无法藏匿,被 各大门派索取,最终还是落在了雪羽楼沈天鉴的门下。
小小年纪,女流之辈,陌渊修罗,她的童年与青春,完全葬送给了雪羽楼。
“宸儿,你可还知,师父给你取的名字的深意吗?”
“婧之谓品,宸之所韵,师父是想让徒儿湮之深远,命中自由,可我这一生,还不是活在您的摆布下!”
阿婧八岁并不是失忆,而是被萧晗筝封印了记忆,之后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萧晗筝口中所描述的而已,那不是她真实的自己。
“宸儿,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为师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渐渐地,萧晗筝的元灵在她面前渐渐化成星光的模样,在一点一点的消散,慢慢地消失,直至毫无痕迹。
那是她师父最后的额执念,即便是恕罪,她也不后悔自己曾在息婧宸身上种下未央!
上一辈的纠纷落到这一辈,她毕竟也是息执的女人。
其实,萧晗筝消除了她的记忆,让她重新活在了中原的地界之上,远离了拜月教,远离了她冥星的宿命。
如果萧晗筝能够忍住利益,不把她交给雪羽楼,那这辈子,或许她根本就不可能会暴露身份。
不会被雪羽楼利用,不会被拜月教发现—— 她的命运也就不会交错,纺锤也不会敲定在冥星之上,而她也不会成为拜月教的救赎。
可若没了她,雪羽楼还能够在此鼎力?
若是没了她,拜月教还能躲过灭顶之灾吗?
不管是哪一个节点,其实都是已经注定了的!
“师父……师父……”
她突然唤出了声,在睡梦中恍然惊醒,睁开双眼竟是无处的黑暗。
泪水缓缓溢出眼眶,绯衣女子放下了手,指尖被泪水濡湿。
多少年,多少年她没有像这样在黑暗中抱着双膝哭泣了?
自从 十三岁那年进入雪羽楼开始,离开绿云山在中原武林血战前行十几年,只是今日的地位,其中甘苦冷暖不计其数,却是十几年再无人看见她落泪。
可今日,终于感觉那重重的内心屏障都忽然被击垮,所有的冷静清醒,所有的意志力完全粉碎了。
江湖风雨中慢慢冷漠的心,忽然感觉到十几年前那样的刺痛,更加撕心裂肺的灭顶而来。
绯衣女子不自禁的弯下腰去,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别这样……别这样。”
迟疑着,沈绛忽然闻声而来,俯下身坐在塌边,眼里闪着的是遥远而熟稔的光芒,想拭去她颊边的泪痕。
她的泪水滴在他手上,徒然间,手指上居然有灼烧般的痛楚。
她在哭,他的阿婧,在哭。
在所当初,他不惜用一滴血来代替她的一滴泪,现在却又不得不心疼的把她捧在心上。
“阿婧,你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里没人,你也不必怕!”
身在江湖,她也已经顾不得自己的选择了,就连自己伤心难过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丝毫异样,表面的光鲜亮丽,背后的无奈确是无人能懂。
阿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眼神温和平静,却隐含着说不出的沉痛悠远。
“姑姑已经死了,她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沈绛沉默许久,忽然低声说,“姑姑生前希望的,就是你能安然度过此生,而不是看你现在这般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师父……究竟是不是……”
阿婧最后的一个字终究是没说出口,她怀疑,却又不得不在沈绛的庇护下生存。
殿外的风吹进来,琉朔的黑衣融入了黑夜,飘飘摇摇,宛如乘风。
他站在殿门口,光从外面透了进来,衬得他宛如剪影,虚幻的不真实。
在温暖的臂弯之下,阿婧平复了心神,缓缓闭上眼睛,在沈绛怀里睡了过去。
沈绛在阿婧房中点了安神香,已经好久,她没有这么安静的睡过了。
偌大的雪羽楼,只有他们两个是最寂寞的——已经寂寞了几百年的雪羽巅峰却从来都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寂寞。
沈绛从空无一人的后庭穿过,只有那些帷幕在雨前的风里飘飘转转,恍如一梦。
他的袖子被风吹起,飘飘扬扬,和经幡垂幕纠缠在一起,连无形的空气中都仿佛有什么在尽力挽留着他离去的脚步。
然而,楼主的脚步丝毫不停,“刺”
的一声轻响,雪白的长袖解不开缠绕的结,生生撕裂。
出了后庭,仿佛什么终于卸下,沈绛在门槛顿住脚步,回视那一扇关上的雕花金锁的门,眸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雪羽昙山上,密云不雨。
天色已经沉暗,雨前的风吹在脸上,湿润清新有如泪水。
惊雷一次次劈下,却无法照亮人心最深处的黑暗。
“这样做,值得吗?
她真的还相信你么?”
琉朔恍惚之间又从黑暗中猛然出现,他知道刚刚绛紫阁发生的一切,他知道沈绛的执念依旧是不消反增。
“她能回来,就说明她还信我,剩下的,我便不在意了。”
“以她的能力,迟早会查到萧晗筝是怎么死的,你就不担心她再一次出走?”
果不其然,萧晗筝的事情的确是根他们与关系,当日在三清殿的黑衣人恐怕就是琉朔。
而且阿婧再跟他打斗的时候还被冰弦十九式的功法所伤,阿婧若是查,不难查到他们身上。
“我是为了她好……阿婧受萧晗筝蒙蔽多年,她不明白,我就要让她脱离出来……她身上的未央不就是萧晗筝种下的 么?
口口声声说是养育她多年的师父,可背后还不是狠狠地在算计她这个徒弟。”
萧晗筝毕竟是萧家的遗孤,说她想安宁此生,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她毕竟还想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雪羽楼的东西,本来就是萧家的产业,但是她却不明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
以为掌握紫薇凤星,以为操控阿婧的本身,以为掌握一切就能够顺利履行自己的计划,可万事都不是天衣无缝,她终究还是害了自己的徒弟。
“息婧宸受她蒙蔽多年,在她心里萧晗筝一直是她珍惜的师父,一时半会她很难接受。”
“她会接受的,我是为了她好!”
一生江湖,一生繁梦—— 真正的寂寞是在骨子里的,是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开始想念,那曾经握在手中苍凉的岁月,以及那一片灿烂的江湖,还有那些曾经爱过恨过的人们。
惊人、惊情、惊梦、惊心,怆然暗惊后再看时,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恍如隔世。
从不曾离开的是江湖,越陷越深的也是江湖。
第一次离开绿云山的她坐在软撵上,怀里抱着那把绯红色的剑,沉默地回望着幢幢青山,另一边的故居,心中却隐隐明白那恐怕是最后的遥望——江湖一入深如海,此后,她和往日便隔了比黄河更宽广的河流,永远不能再返回。
多年前那个漆黑漫长的夜里,也是下着和今夜一样的雨。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是那样冷,那样密,那样萧瑟和飘摇,仿佛要冻彻逆旅里每一个孤客的骨髓,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和炉火的温暖。
在那个没有月亮的雨夜,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子从黑夜里走来,穿过沧浪之风,来到了她孤独地成长到十三岁的封闭的小天地里。
“承蒙紫薇星轨移动,在下特来此处,带回血薇。”
她一颤,抱着那把绯红色的剑,缓缓走向他,眼睛里饱含着不安,却义无反顾——就像是一个人踏着薄薄的冰层往前走,虽然不知道在哪一步会掉下去,却还是一直往前走去。
一步,又一步,直到坠入地狱。
她走到他面前,停住,下意识地握紧那把剑。
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的恐惧,手中的冰弦忽地铮然弹出!
一寸光寒出鞘,顿时映得整个暗夜生辉。
她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手指一转,按在了剑柄上,正准备将那把有灵性的剑按回吞口—— 然而,就在那个刹那,对方忽然动了。
“这样的绝世清锋,”
那个人似是情不自禁地赞叹,伸过手,竟是想去拔出血薇一观,“今日终得一见,真是——”
“别碰我的剑!”
她想也不想地往后退了一步,手腕下沉、手指上扬,将手中的剑一横,唰的一声连鞘击向对方左肩,动作迅捷如电。
一出手她就有些后悔了,知道这一击如果打得实了,对方的肩胛骨便会立刻粉碎。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忽地反击,那个人轻轻啊了一声,身体后仰,也是瞬地抬起手来挡——然而暗夜里,她一剑刺出,剑势还在中途,却旋即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