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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记川溯影(1/3)

“我父亲生平杀人无数,他生前也戏说,说他怕死,应为死后地域便是他之所往。

偏偏我娘生性纯善,却是应去极乐世界的……所以我父亲说,他要和我娘一起活到长命百岁才好。”

“令尊令堂,可谓伉俪情深。”

仿佛是触动了什么,卫祈暝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叹息。

阿婧没有说话,一袭绯衣在夜风中如同蔷薇花般盛开。

河上,那些河灯飘飘渺渺,真的犹如飘往另一个世界里,虚幻若梦。

过了许久,阿婧才低低开口,道:“可惜我娘在我八岁那年,抛下我和我父亲,离开了。”

阿婧的神色有些冷漠,眼角莫名湿润,带着愤懑的锋利杀气,“他们都说我爹是恶贯满盈之人,说当初朱雀大街的屠戮是我爹一人所为,那些正道中人,谋和了苍山一起伏击了洛阳息家。

我记得那天是我生辰,我爹血战良久,原本是想护住我跟我哥哥查出重围。

奈何那些正道中人拿我娘威胁我爹,逼他自刎,还放火烧了息家……我一直躲在父亲的身后,我眼睁睁看着他被逼身亡,我以为我也会死在那场大火当中,可是没有,母亲回来了,出现了,她来救我了。

但是并不是,她拉着的是我哥哥的手,她抛下我了,她放弃我了,她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转过头去看着天上一轮满月,不说话。

“天下母亲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或许你母亲她是有苦衷。”

卫祈暝垂下眼睛,看着水波一次次漾上岸边。

他的眼睛里,忽然也有了闪亮的光芒。

“可这十多年间,我再也没见过她,她的样子,渐渐在我记忆中失去……”

“宸儿。”

“你知道我娘她来自哪里吗?”

阿婧一直盯着天上的圆月,眼神中的感情柔薄万般。

沈绛不做声地吸了一口气,他只是短短的回应,但是声音亦然是有些颤抖。

“她是苗人,是拜月教的人……”

阿婧嘴角泛起笑意,但却是冷冷的杀机,“江湖中人都说我娘来自大漠,但那只不过是她隐瞒自己是苗人的幌子罢了,因为她知道,若承认自己是苗人,可能早在十几年前就会给我父亲带来危机,更不用说他们还能伉俪结下良缘……”

卫祈暝不说话地看着她,绯衣女子的眼睛里闪烁着稀碎的亮光,清澈如水。

相识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起私人事情。

本来,她是那个刚强倔强的人,从来不肯将埋藏在心里的事情对人提起。

“在我的血液里,流着一半拜月教的圣血……”

年唯澜当年跟着息执,在江湖上名声大涨,为了隐瞒身份,她这个大漠女子的身份一直延续了十多年,最终知道的,除了拜月中人,就只有阿婧自己了。

阿婧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上流着的是拜月教的鲜血,但是她不愿意承认,为什么呢?

那不过就是 “其实你母亲也是爱你的。”

不知道如何劝解,他只这样说了一句话。

阿婧微微冷笑起来,摇头:“她或许爱我这个女儿,但她最爱的,不过还是我哥哥。

不然,她不会在火中选择了我哥哥而不选择我——我知道,男尊女卑,这个世界女人永远比不过男人,一直流传的道理……可我不信,我不服,我不认。”

“很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你父母虽然爱你,但不能守住你,那也是无奈。”

卫祈暝蓦然笑了笑,眼色里也有黯然的光。

“是啊,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守不住,是不是还不如别去在意它呢?”

阿婧的目光再一次投在河面上,在密密麻麻的河灯中搜索着自己刚刚放出的那一盏,声音忽然有些惘然的意味,“但是,如果已经在意了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守住它!”

她的声音徒然坚决的像坚冰,卫祈暝蓦然抬头,惊讶的看着她。

果然,今夜她一反常态地这样说话,是有目的的。

然而,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她有这样的举动?

“卫师兄,不管你以后如何,我希望你不要进攻,拜月教!”

阿婧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澈晶莹,“我知道中原会统一,我知道中原对立就是苗疆,我还是希望师兄能够不与拜月教为敌。”

“如若不然?”

卫祈暝也是静静地看着她,蓦然反问。

绯衣女子的眼睛闪烁一下,长长的睫毛覆盖了明眸,然后转瞬抬起,淡淡说道:“如若不然,息婧宸将会以她的方式,极力阻止这件事。”

卫祈暝似乎微微怔了一下,负手临风而立,看着河面上的万盏灯光,忽然轻轻冷笑:“宸儿,你是打算,加入拜月教了么?”

他说着,忽然在夜风中微微咳嗽起来。

然而,他的目光,却刹那间瞬间变得空漠而辽远,隐藏着刀兵般雪亮的冷芒。

阿婧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淡淡道:“不管是中原哪一帮派,与非武林一脉的拜月教为敌,以武学对抗术法,本已属不智,又何必硬碰硬?”

绯衣女子微微负起身子,忽然冷笑,“我不是要加入拜月教,我只是不想,我再次失去我的家了……”

她的家,就是拜月教,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是心里却不得不认这个亲缘。

她的声音,是冷涩而艰苦的,但是一字字地吐出,散入夜风中,没有丝毫的迟疑。

“你对雪羽楼,还有顾虑!”

“没有。”

阿婧急切的打断卫祈暝的话语,她甚至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雪羽楼的事情了,但是自己的内心,究竟是如何呢?

“你今日这般话,说是劝我不要与拜月教为敌,实际上,你是在掩盖你自己的真心。”

卫祈暝的眼里有冰雪般的冷光,转头望着阿婧,竟有一丝杀气,“如今武林,虽说不是当年萧氏那般的一心,但是抵御外敌,还是团结。

你我都是领教过拜月教术法的人,深知术法威力可怕,你是不想让雪羽楼的弟子去送死,不想,让他去死。”

“……”

这番话,竟然让阿婧哑口无言,不知道从何处反驳。

绯衣女子在夜风中,如同蔷薇般微微绽开,阿婧的眼神确是冷静而从容,就算卫祈暝知道了她的内心,她也照样,不动声色。

可是她究竟,是怎么样的?

真的还是对沈绛,念念不忘吗?

甚至不忘考虑他的安危!

“武学修炼到极致,也不过是一人无敌于天下,而术法却能为万人之敌。

我非妇人之仁,该杀戮的时候即便是血流成河也不会皱眉,但是无辜性命,即便是蝼蚁之命,都是不该死的。”

“我从来不知,婧姑娘居然是如此人物。”

抬眼看着她,卫祈暝的话语之中喜怒莫测。

“我有我自己的准则,只是感觉没必要和别人说罢了。”

阿婧也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淡淡道:“若是中原真的跟拜月教有一战,我不会阻拦你……但是,不管我站在那一方,也请你,不要顾虑!”

卫祈暝的手蓦然收紧,能明显感觉到阿婧身上的月魄之气,眼光瞬间冷厉如电。

他看向她,目光复杂地变换,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为什么?”

更久的时间后,卫祈暝才缓缓放下了戒备。

杀气转眼弥散,仿佛咳嗽使得嗓子有些沙哑,他低低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当初在昙山下,你跟我说的话吗?”

当初在昙山下—— 卫祈暝带领着风吟苍穹七杀手,与楼中叛变的二楼主叶拾勾结,截杀进攻雪羽楼。

在昙山外阿婧以一人之力拦下整个风吟七杀,那时候的卫祈暝要报的是灭门之仇,而阿婧,就是她的灭门仇人。

那时候的卫祈暝已经没有自己的家了,为什么现在阿婧又会要他不要对抗自己的家。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绯衣迎风而动,然而阿婧的眼神是恍惚的,望着悄然流逝的河水,她的唇角渐渐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意,斩钉截铁的道:“卫师兄,我不会像我母亲那样,只要是我在意的,我都会守住!”

卫祈暝也看着她,眼色中有奇异的哀伤和痛苦,忽然间看着水面,轻轻笑了起来:“阿婧,是不是中原武林的战绩让你太有信心了?

你这样坚决的维护拜月教,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会死的么?

他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你也知道。”

他,是凫晨。

阿婧忽然怔住。

的确,从一开始她几乎将整个中原的武林势力放在了必胜的位置上,只想着如何才能避免拜月教被毁,却丝毫没有考虑过他们会不会战死。

中原……似乎都已经是江湖上不败的神话了。

卫祈暝的笑容更深,也更寂寥,他慢慢走到河边,俯下身去:“如果我战死,你会如何?

如果沈绛战死,你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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