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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番外沧浪至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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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臻是个偷儿。

老贼头捡到他时,人才小小一团,缩在印花襁褓里,冻得哭不出声。

老贼头那会儿还是个沧桑落括的大叔,人虽邋遢,但讲究一个盗亦有道。

德州的雪阻了道。

老贼头抱着少臻,从及膝的大雪中走回家。

可那时北阳战乱,德州屯粮由下津运往前线,他家里还剩一个小闺女,两个人都填不饱,如今再加一张口,如同雪上加霜。

老贼头没丢掉少臻,但也没给少臻自己的姓。

他蹲桥头听装瞎神叨的算命讲“臻”

字好,百福并臻,有福气,就给了少臻这个名。

少臻少臻,少祸福臻,愿一世平顺,福安至之。

谁料少臻是个冷心肠的孩子,挨不着半点福气。

他似乎天生就带了双巧手,偷儿的本事学得飞快,且不怕善,也不惧恶。

妇人可怜他,他不会掉眼泪,恶人欺辱他,他也不会掉眼泪。

这小子像是在那年大雪里,把泪都给哭尽了。

他也不叫老贼头“爹”

,总是跟在后边,拖拉着破衣衫,面无表情喊“贼头,吃饭”



老贼头是个老兵。

据他自己给少臻讲,当年靖侯在世,他跟在麾下,一路打到了大苑宛泽。

可惜没过迦南山,靖侯死了,北阳军划分,他籍不在北阳三津之内,朝廷的赏银拨粮他都收不到,他只能回德州。

可德州也没待几年,死了媳妇,带着痴痴傻傻的女儿,拖着才长牙的少臻,走到了青平。

要给他荐举份工的人出尔反尔,收了别人的银两,踢了他的名字。

老贼头就做了老偷儿。

少臻时常在破屋里醒过来,听着夜里老贼头对墙哽咽。

这破屋里供着靖侯牌位,他一边捂面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念着:“有负北阳……今为偷儿……死后叫我孤魂野鬼……见不得沙场老友……”

少臻翻个身,堵了漏风的口,闭目全当听不见。

那哽声幽幽咽咽,一直缠了好几年。

有一日却突地没了。

傻姑娘被糖葫芦哄骗走,老贼头追着跑了几十里寻,可人早就没影了。

少臻跟着他一路寻,老头一头闷栽在地,再也起来。

他甚至连句都来得及给少臻留,就这么没了。

少臻揣着牌位,住到破庙里去。

自此孤零零一个,不觉寂寞。

他每日偷得着就吃,偷不着就饿。

那街上人来人往,有富人有穷酸,他随了老贼头,偶尔善心醒了,也给路边小叫花一口残羹。

日子若这么混下去,他这一辈子都是烂在泥里。

他头几年单独一人,夜里听着呜咽声爬起来,对着灌风的口发呆,要愣一会儿,才记得起老贼头如今已被供在桌案上。

这长河镇的同龄他都没打过交道,唯独榕城面馆的小半瞎是个异类。

榕漾是个小傻子,认识的人都这么讲。

他家里就他一个,榕爹把他捧在掌心里,每日兜里都塞着把铜钱,由着他花。

可榕漾不贪嘴也不贪玩,他贪书。

他时常蹲旧书摊跟前,一蹲一整天,脸几乎要贴进本上看。

他钱都省来买书,遇着合心的,甚至能不吃不喝的看。

人好骗,谁到他跟前哭一回,他就能乖乖把钱掏出来。

眼睛又不好,多半不知道,这么几年在他跟前骗他钱的都是一伙人轮番去。

少臻骗过他一回。

榕漾将铜钱细细码放在少臻掌心,少臻的手掌还带着污诟,和榕漾白嫩的手指如同云泥。

榕漾码整齐,双手拢了他的掌,弯眸道:“不要哭啦……都拿去罢。”

少臻如避棱刺,抽了手,连铜钱也不要了。

榕漾会写字,还会修书。

旧摊里淘来的破面,他都能重修的整洁。

一沓码架上,仔细标着名,看着就厉害。

少臻觉得他厉害,他却觉得少臻更厉害,一口能咽一个包子,一拳能撂倒一个小子。

榕漾教少臻识字,这泥潭深泽,他拽着少臻往上拉。

这一拉就是缘分,这一拉就是一生。

少臻生无亲兄弟,很多年之后,还活着的这堆人里,只有榕漾,能在他心里和银子比肩重。

这是个逆鳞。

谁敢动榕漾,少臻就敢要谁命。

不仅在他这里是这个理,在苏舟,在朴丞,在他们这一家子里边,都是这个理。

赵芷安走运,正撞上了。

赵芷安在笑笑楼开席,他如今升了大理寺左寺丞,正是得意,像是时运来了。

这酒才过半,那厢门“砰”

地被踹开,少臻连官服都没换,带着一纸《泰明山霞论》摔他脸上,反手脱了袍,罩他脑袋上一顿狠揍。

边上酒还没咽下去的人愣了一群,赶忙慌张来拉,不知是个甚么缘由。

赵芷安牙齿都被砸掉了一颗,他捂着嘴被人架着,指着少臻含糊骂道:“少臻!

人前照应!

我还没揭你老底!

你这是什么理!”

少臻脱了外袍,正松领口。

闻言甩开后边拦的人,站桌边一把摔了瓷壶,摔得一厢人都跟着哆嗦一下。

他道:“老子什么老底我自个不清楚么。”

他冷声:“你赵芷安好手段,我今个就要看一看,到底是我少臻命硬站得稳,还是你赵芷安运好活的久!”

他面上狠色:“这事没完!”

那边钟燮回趟府不容易,人还没沾枕头,下边就人来通报,说那才新出头的少至之少大人,在笑笑楼打了左寺丞赵大人。

钟燮手底下才得了些线索,心里边知道少臻这是为甚发火,也知如今是怼不掉赵叔荣,这事闹到晖阳侯跟前,多半得是少臻受罚。

少臻算他半个学生,他得去看看。

这小子刺长,待京里没得磨,趁这次正好给个教训。

钟燮掀袍入京卫司时,正见了晖阳侯萧禁听着赵芷安豁口牙讲得唾沫横飞,他站后边抬手抱了个礼。

一抬头还见着中书省刘参议,还没退家的左恺之,这是赵芷安的师长,连太医院的人也请来了。

反观少臻这边,侯珂是不便来,故而只有个钟鹤。

钟燮如今虽贬下青平,混在提刑按察司里,可谁都看得出,这人经了禁烟一事,圣上是有意要重用他。

日后青平谁做主,这位有不小的势头。

刘参议算是昌乐侯的好友,赵芷安之父赵叔荣的故交。

他见了钟燮,倒也不奇。

谁都知道钟白鸥和钟如辰交情好,为钟白鸥看看学生,也是情理。

钟燮抬手行了礼,抄袖打着哈欠,立边上,问钟鹤:“至之呢?”

钟鹤苦笑:“被京卫给拿了,不然这赵芷安这会儿还被摁在地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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