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云海寄遐思 塞外奇峰曾入梦(4/6)
张青原道:“多谢石老镖师的帮忙,当日就已派人飞骑出京,一站站地将消息传递出去了。”
冒浣莲道:“我倒有一个笨主意,只是要一个武功卓绝,胆大心细的人来做才行。
仲明武功虽过得去,但不够机灵。
最好是凌未风或者傅青主能来。”
张青原道:“从四川到北京,最少要走一个多月,如何等得及!”
通明和尚道:“你且把你的主意说说看。”
冒浣莲蹙眉说道:“办不到了,说出来徒乱人意。”
通明和尚叹口气道:“这女娃子怪惹人疼的,想不到我们眼睁睁地看她去死。”
张华昭面色苍白。
不发一声。
石振飞盯了通明和尚一眼,示意叫他不要多说。
再说多铎被刺之后,纳兰容若也曾去慰问他的姑姑,王妃虽拒绝众人探问,对容若却接见了,只是神情抑郁,不肯说话。
纳兰容若知道女贼就是以前在清凉寺听他弹琴的人,十分惊诧,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她的目光,那像寒水一样令人颤慄的目光,只不知她何故要刺杀姑丈,有什么深仇大恨!”
纳兰王妃默言不语,良久良久才叹口气道:“她也怪可怜的!”
纳兰容若蓦然记起这女贼的形容体态,很像姑姑,打了一个寒噤,当下便即告退。
一晚,纳兰容若独坐天凤楼中,思潮起伏,不能自已。
他是满洲贵族,可是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他看不起贵族们的贪鄙无能,但对多铎还有一些敬意。
多铎大将风度,在旗人中算得是铁铮铮的汉子,和另外那些皇公大臣比较,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他对多铎的死,感到有点惋惜,但对那行刺的女贼,却也似有点同情。
他想:一个年青的女孩子,如此处心积虑、冒险犯难,要去刺杀一个人,那她一定有非常痛心的事,不能不这样做了。
但姑姑为什么不恨她呢?
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来。
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出身皇家就是一种罪孽!”
正在纳兰容若独自思量,沉吟自语之际,忽然屋内烛光一闪,窗门开处,跳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张华昭,另一个是妙龄女子,相貌极熟,正待发问,那少女盈盈施礼,说道:“公子,还记得那个看园人吗?”
纳兰公子哈哈一笑,张华昭道:“她叫冒浣莲,是冒辟疆先生的女公子。”
纳兰容若道:“冒先生词坛俊彦,前辈风流,我是十分钦仰,怪不得冒姑娘妙解词章,精通音律。
只是不知当日何故乔装,屈身寒舍?”
冒浣莲嫣然一笑,说道:“那些事情,容后奉告。
我们今日到此,有急事相求,此事只有公子才能援手。”
纳兰容若道:“请说!”
冒浣莲道:“我们想见三公主!”
纳兰容若道:“此刻不比从前,自相府那次闹事之后,公主已不许出宫了。”
冒浣莲道:“那你就把我们带进宫去!”
纳兰容若面色一变,冒浣莲道:“是不是我们的要求太过分了?”
纳兰容若忽然问道:“你们要见三公主,为的是什么?”
冒浣莲道:“我们想救一个人。”
纳兰容若问道:“就是刺杀鄂亲王的那个少女?”
张华昭不顾一切,说道:“一点也不错,我们就是要救她!”
纳兰容若愠道:“鄂亲王是我的姑丈,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冒浣莲道:“你的姑丈杀了许多善良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纳兰容若道:“他是朝廷的大将,奉命征讨,大军过处,必有伤残,这也不能算全是他的错。”
冒浣莲冷笑道:“那么是老百姓的错了?”
纳兰容若道:“也不是。”
冒浣莲道:“他可以杀别人,难道别人就不能杀他?”
纳兰容若叹道:“这样冤冤相报,以血还血,如何得了?”
冒浣莲道:“其实我们并不是和满洲人有仇,但像多铎那样,带满洲人来打汉人的,我们却难放过。”
纳兰容若默然不语。
冒浣莲又道,“你们若再把这无辜的少女杀了,那是血上加血!”
纳兰仍然不语。
冒浣莲一阵狂笑,朗声说道:“我们只道公子人如其词,明朗皎洁如碧海澄波,不道却是我们看错了公子!
明告公子,我们就是‘女贼’的同党,公子若不扣留我们,我们就此告辞!”
纳兰容若衣袖一拂,站了起来,指着冒浣莲道:“你明日随我进宫!”
冒浣莲喜道:“昭郎呢?”
纳兰容若道:“皇宫内院,外头的男子,那是万万不能进去!”
冒浣莲道:“那就请借笔砚一用。”
张华昭即席挥毫,写了满满一张信笺,封好交给冒浣莲。
向纳兰容若一揖到地,飞身便出!
纳兰容若最喜结交才人异士,更何况冒浣莲这样文武全材,清丽绝俗的姑娘。
他见冒浣莲笑语盈盈,神思一荡,忽然想起那个“粗粗鲁鲁”
的另一个“园丁”
,问道:“你那个同伴呢?”
冒浣莲道:“他在外面接应昭郎,不进来了。”
纳兰容若道:“他放心你一个人和我进宫?”
冒浣莲笑道:“他虽粗鲁,人却爽直。
我极道公子超脱绝俗,他将来还要向公子致谢呢!”
纳兰容若细一琢磨,心中了了,微笑说道:“你们英雄儿女,真是一对佳偶!”
其实他心里的话却是“你这可是彩凤随鸦!”
冒浣莲满怀喜悦,含笑答道:“多承公子称赞,只是我的本领可比他差得远呢!”
纳兰公子知道她对那个“粗鲁”
园丁,相爱极深。
心内暗暗叹道:“缘之一字,真是奇妙。
每人都有他的缘分,一条草有一滴露珠,这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神朗气清,情怀顿豁。
问道:“你们成亲了没有?”
冒浣莲道:“尚未!”
纳兰公子笑道:“你们异日成亲,我必不能亲临道喜,今日我就送你一件薄礼吧。”
说罢在墙上取出一柄短剑递过去道:“此剑名为天虹,是一个总督送给我父亲的,听说是晋朝桓温的佩剑,他们说是一把宝剑。
你拿去用吧。”
冒浣莲拔剑一看,只见古色斑斓,但略一挥动,却是寒光耀目。
心中大喜,正想道谢,纳兰公子袍袖一拂,笑道:“若再客套,便是俗人!”
自进内房歇息去了。
冒浣莲见纳兰公子如此洒脱,也不禁暗暗赞叹。
多铎的死讯也传进了宫中,可是却远不如外间引起那么大的波动。
那些宫娥嫔妃,愁锁深宫,外间的事情,几与她们漠不相关,多铎的死,不过是给她们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料,谈过也就算了。
多铎是三公主熟悉的人,她初听到时,倒是微微一震,可是她的心中,正也充满愁思,多铎在她心中,并没有占什么位置。
塞满她心中的是张华昭的影子,起初是新奇和刺激,渐渐,张华昭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回忆中重现出来,紧紧地吸着了她的心灵。
三公主住在“钦安殿”
,位居御花园的中央,秋深时分,枫叶飘零,残荷片片,寒鸦噪树,蝉曳残声。
一日黄昏,三公主揭帘凝望,见偌大一个园子静悄俏的,远处有几名太监在扫残花败叶,御花园虽然是建筑华美,气象万千,却掩不了那衰蔽之感。
三公主抑郁情怀,无由排遣,百无聊赖,在书案上拈起一幅词笺,低声吟诵: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
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这首词名为“菩萨蛮”
,是一首“回文词”
,每一句都可颠倒来读,全首词虽有八句,实际只是四句。
纳兰容若前些时候,一时高兴,填了三首“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