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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一笔(二)无友(2/3)

采霁在床铺那忙碌了半天,总算满意地舒了口气,又赶去准备夜寝用的熏香。

“大人,您写字的时候也会手抖吗?”

采娥趴在桌边小声问:“听人说您是当世大家,刚开始练笔时手抖过吗?

我每次握笔都抖的厉害,被她们笑来笑去。”

上官婉儿含笑点头,目光落在渐渐发开的水墨之上,略有些出神。

她自是抖过的。

只是并非初次握笔。

墨中仿佛韵开了少许心事。

又见那年长安落花,尚扎着羊角辫的孩童在周遭华服男女的环视下,一笔一划写着方正大字。

那已是十多年前…… “了不得,了不得啊,不愧是宰相之孙,这才多大年纪,这字已成气候,颇有宰相之风!”

孩童当时的小脸上满是喜悦和自得。

墨韵流转,那羊角辫的女童又长大了些,换上了繁复的宫裙、板着秀丽的小脸,当着众宾客的面,提笔写下一副长卷。

又赢来满堂喝彩,但这喝彩丝毫不离‘宰相’二字。

女童的字是祖父所授,她又总是琢磨祖父的笔墨,或许真是天赋异禀,当时已得了祖父笔锋六七分神韵。

而后,她写了那幅字帖。

有道身影站在女童身旁,言说这字帖可帮自己祖父在朝堂立稳,懵懂的她并未弄懂其中语义,已是将那字帖写下,字里行间带着祖父的长安气派。

不过数日,忽听霹雳惊响,那些兵卫冲入了宰相府。

与母亲、亲友一同被关入大牢时,女童尚不知是自己那笔帖惹来的麻烦。

祖父被问斩的消息隔天传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他们一家被流放云中关外的旨意;被押去城外的路上,女童总算听到了那几句话。

‘这上官家一夜落寞,着实让人惊叹。

’ ‘还不是那宰相对当朝不满,写下一幅笔帖讽刺,惹来抄家搜查,这年头,哪个大臣当得起抄家?

’ ‘也对,抄家能抄出什么,可就是抄家之人说了算了。

’ ‘终归还是那字帖惹出的祸啊。

’ 字帖?

讽刺?

字帖、字帖…… 女童愣在原地,当时应是面无血色、嘴唇苍白。

她立刻要冲去朱雀大道,冲去太极宫,但刚跑了没两步的她就被官差摁住。

‘大胆!

’ ‘你这娃娃找死不成!

’ ‘那字帖是我写的,是有人让我!

’ 她奋力疾呼,但刚喊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拉回了被流放的人群中。

‘婉儿,莫要再生是非,咱们能活已是万幸。

’ 女童扭头看时,见到的是母亲那憔悴的面容,捂着她嘴的手掌一直未挪开。

她记得,那天应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但她踉踉跄跄走出长安城时,转身看向这天下闻名的机关之都,看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坊镇,天空却是阴暗的深灰色。

初抵云中,她提笔便会手抖,病症长达数年之久。

…… “大人,墨好了。”

“嗯?”

上官婉儿手指轻轻抖了下,已是回过神来,嘴边笑意依然浅淡,熟悉地拿起了笔杆。

手腕纹丝不动,指尖稳若玉石。

采娥小声问:“大人,您是怎么做到初学握笔而手不抖的呀?”

“那时得了一位高人指点,”

上官婉儿笑道,“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多写多练。”

“您要写什么字呀?”

上官婉儿笑而不答,运笔成势、飞白藏锋,所写却是长安二字。

侧旁采娥禁不住轻轻赞叹,但见上官婉儿已放下笔杆,禁不住问道:“不是,您研了这么久的墨,就写两个字呀?”

上官婉儿却只是笑而不语,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两个字。

过了一阵,她道: “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写这两字,帮我收拾了吧。”

采娥在旁答应了声,看婉儿起身走去床榻,禁不住小声嘀咕。

“这些笔法大家,就是废墨。”

…… 是夜。

太极宫边墙附近的阁楼灯火熄了,上官婉儿刚刚睡下,两个小宫女在外阁的床榻上说着些悄悄话。

离着太极宫西宫门不远的一处大宅中,大堂灯火通亮、歌舞不停,众宾客饮酒作乐,乐哉悠哉。

但与大堂侧旁的小屋中,今日去长安城外接上官婉儿的那绿袍小吏,此刻正低头躬身、面色如纸。

他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眼身前来回踱步的中年男人,颤声问: “大、大、大人,这该怎么办?”

“怎么办?”

那中年男人嗓音一提,又立刻低声问:“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绿袍小吏身体哆嗦了几下,疾呼: “各个坊间都在传啊!

说是十年前被流放的上官家小孙女上官婉儿,今日回了长安城,还入了宫!

小臣一琢磨,这不对啊!

入宫的上官婉儿姑娘,是云中名声鹊起的笔法大家,这名声都传到了长安城中,一幅笔墨价值不菲。

可再去打听打听,当年上官家流放之地就是云中,上官仪有一孙女就是名叫婉儿。

年纪都对上了!”

这绿袍小吏几乎带着哭腔: “武大人,下官可是听您的命令,去城门接来的书法大家,不知她是乱臣贼子之后啊!”

“这关本大人什么事?”

武大人瞪眼骂道:“嘴上把严实点,不然就只是你这乌纱帽的麻烦!

懂了吗?”

绿袍小吏连声应是,抬手擦着额头虚汗,腰都快躬断了。

瞧这位武大人,面容也算中正,年轻时也应是器宇轩昂,只是如今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体型破显丰腴、面容因虚胖有点走样,再有那两撇略显滑稽的八撇胡,整个人平添几分油腻之感。

这就是长安城如今当红的大臣,虽没什么实权,但凡事都能插上一脚。

所依凭的,就是他姓氏的这个武字。

绿袍小吏仔细思量,忙问:“大人,此时补救尚来得及,咱们不如另找一位笔帖高手去圣前献宝,将这上官婉儿暗中拿下!”

“你当陛下分不出笔墨,看不出字迹?

当长安城内发生的事,能瞒得过陛下?”

武大人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又立刻做了个深呼吸。

儒雅,平和,不生气。

“先不要急,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什么事都不能瞒着陛下……”

武大人背起手来,沉吟几声,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低声道: “陛下未必不知之上官婉儿之名,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做好本分事就够了。

这个上官婉儿进长安,仔细一琢磨,还透着些古怪。

你觉得,她是为何而来?”

绿袍小吏忙道: “小人哪里知道这些,不过,这罪臣之后容貌姿色颇为出众,言谈举止也有些气度,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

她表明身份时那一抬手、一运笔,嘿!

绝对是行家!”

“你怎么就忘了查查她底细!”

武大人跺脚骂着。

“大人,这不能怪我啊大人!”

绿袍小吏颤声道:“卑职位卑权微,那里能去云中查她底细,卑职此前还问过您此事,您当时喝的醉醺醺的,就说这般书法大家,怎么可能有问题。”

“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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