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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十二)

却不想石亓还未回答,倒是石恒先开口。

并非是说与薛凌,而是用了一句羯语跟石亓说的。

薛凌听不懂羯语,皱了一下眉头,一时不知手里那杯水该不该泼。

稍作迟疑,目光便转到石亓身上,想看看看他动作再做决定。

石亓属实为难,他早就知道大哥不想还,这会不惜当着薛凌的面用羯语再三提起,可见是铁了心不能给回去。

他既不敢看石恒,也不敢看薛凌,捏着手里刀好半天没说话。

薛凌来回打量了几眼,道:“小王爷,有道是救命之恩,总不能我刚把你俩从拓跋铣那捞出来,你们就过河拆桥吧。”

“齐姑娘……..”。

石恒还要有心周旋,石亓却一拔刀喊了一声“大哥”,打断了他说话。

这是石亓第二次拔刀,薛凌听见声响就要退,但终只是将右手垂了下去,看着石亓没说话。

那枚骨印在刀鞘里卡的紧,好半天仍没倒出来。

石恒还要阻拦,石亓高声用羯语说了几句。

薛凌看出石亓是打算将印还给自己,也就懒得去猜俩人说的什么废话,坐在那好整以暇的等着。

含焉看着眼前两张银票,良久没有伸手拿。

她实在分不清薛凌与羯族王爷的关系,说是朋友,这一路似乎不像。

说是敌人,没理由从鲜卑王手底下救人。

这会更不知几人是为的什么争吵,就算知道了,她也没什么资格讲话。

只看着薛凌坐了下来,思虑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将两张银票推回给薛凌,道:“小姐,我想跟着你。”

事不关己的热闹向来有趣,这会薛凌心情着实好,便是关己,也瞧的乐呵,她盯着石亓二人神色,一边防备,一边去猜那堆叽里呱啦的羯语是什么意思。

压根没听清含焉说了啥,随口应了,索性支棱着手看二人如何收场。

可惜,终也没打起来,不由得叫她有点小失望。

石亓将骨印郑重放在薛凌手里,石恒似有不甘,却终归没动手抢。

一如薛凌所言,救命之恩,便是不报,翻脸无情这事,他还真难做出,况此时还身在梁国。

薛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欢欢喜喜的拎了包袱往外走。

盘算着行马至宁城,就换新马。

如此一路换马,日夜兼程,到京中也快的很。

含焉那会子求着薛凌收留,原以为她不会同意,没想到竟答应的如此爽快。

一见薛凌起身,赶忙也站起来跟在后面。

石亓看着薛凌背影,又看了一眼石恒,侧过头没说话。

他觉得愧对薛凌,又负了大哥,不知如何才能化解眼前局势,只想等薛凌走了,自己也赶紧回羯,找个帐子躺回去,当这事没发生过,过回他以前不知死活的岁月。

“齐姑娘…”,眼看着薛凌要跨出门,石恒喊了一声。

他已明幼弟心意,虽知绝无可能,但也不想这场告别来的太过不快。

羯人也是记恩的,一码归一码,骨印的事以后再说,但这几日,总是要道一声谢。

只他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薛凌便赫然回头,将含焉拨到一边,甩着那枚骨印,看了他半晌,笑的颇有几分诡异,道:“我并不姓齐。”

石恒狐疑的看了两眼石亓,他对薛凌一无所知,姓甚名谁都是石亓说的,这会听薛凌否认,只当是自家弟弟也被蒙在鼓里,却不知薛凌为何这会主动拆穿。

石亓也抬起头看着薛凌,他担忧的终于成为事实。

阿落,从来不是阿落。

骨印的线一圈圈缠绕在食指上,薛凌看着石恒道:“我姓薛。

三年前,你与拓跋铣连手兵临平城,我就在城内。”

不等石恒反应,薛凌转身离去。

手上骨印凉意渗人,将那会热汤带来的暖意悉数压下。

虽不知石亓二人说的是些什么,总不过是怕她与鲜卑勾结,不想还骨印吧。

可三年之前,石恒也曾与拓跋铣连手。

到了今日,便要坏别人好事。

脑子里想着这些荒唐,薛凌往拴马的地儿慢悠悠走着,都没注意到后头含焉一直跟着。

然石恒暂时并未反应过来薛凌指的是什么。

当年的事,本就是假的,何况要说勾结,实在是抬举他。

无非是拓跋铣为了拖着薛弋寒,随便找个理由骗羯族的人去凑凑数。

等无忧公主死了,真正打起来时,羯族早被一脚踢开,半点好处也没捞。

他拍了拍石亓肩膀,打算叫自家弟弟也收拾着走了,才发现石亓已经满头大汗,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哥”。

这个弟弟幼来受宠,少有这等惊慌之相。

石恒赶忙道“何事”?

说着拿手去探石亓额头,唯恐是染了疾。

石亓一颗心狂跳,嗫喏着要答,到了也只剩两片嘴唇抖动,艰难的的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门外薛凌身影早已走远,店内一地菜叶子被踩了几脚更显狼藉。

店主夫妇摇着脑袋战战兢兢的从后头走出来,捧着手上银子,说不清楚自己是遇上了贵人还是土匪。

明明是玲珑少女,面相和刚摘下的青蔬一般脆嫩,这做起事儿来,倒比那俩胡人还要不讲理些。

便是宁城里大官的太太,怕也不敢这般样子吃菜。

妇人弯腰去捡,想着还有些好的,虽不能卖,洗洗自家吃也无碍。

石恒二人上了马,临行前石亓回身,街上人稀疏,一眼望到头,只是他想瞧的人,并未瞧着。

额上汗渍未干,石恒在一旁催促着“快些走吧”。

羯人少有缘分一说,也少见这档子儿女情长事,他倒不知如何安慰石亓。

然石亓此刻想的却并非所谓佳人,这次相见,他与薛凌原是重逢。

听着那句“京中刺杀你的事儿,不是我干的”就喜悦昏了头,而后拓跋铣之事又牵扯走了大半注意力,以至于他现在才记起,薛凌的话是有后半句的。

“我当时还没动手呢。”

出了镇,马匹已经是脚下生风。

石恒仍是焦急如焚,希望日落之前能遇到个大点的城镇,换匹好马。

他一日不返羯,就有一刻的变数。

拓跋铣能做出扣人这种事,难保会趁他与石亓下落不明时做出什么。

既是石亓身体无碍,他也就不再多关注,自是催马疾行,浑然没有发现另一匹马上的石亓好几次差点抓不住缰绳。

若是汉人,十八九不会驭马,也还说的过去,然羯人的小王爷,此处又是坦途大道,石亓的行径,实在是闹了笑话。

连他自己也难以启齿,要求大哥慢些。

偏偏心头恐惧无法退却。

当年平城之事,他并未参与,对薛弋寒也并不熟知,所以压根不知道薛凌那句“我姓薛”意味着什么。

可想想薛凌说那句话的表情,他是见过的。

就在梁国京城齐府,约他不见不散的姑娘手执利剑,挑破草原上也难得一见的裘皮,才娇声喊了一句“亓哥哥”,然后脸上神色便与那会如出一辙,问“你不应该死在临江仙楼下吗?”

石亓终于记起,那天薛凌话里的意思是,京中刺杀之人非她,原是她还没动手。

阿落,原是要杀了自己的。

只是终不知何故生了变数,他这一见面,只听了半句,就欢天喜地的忘了个干净。

再几日生死相依,一颗心更是交无可交。

他心不在焉,前头石恒跑的又急,两人的距离被拉的有些大,马背颠簸,人影也开始模糊。

这不由得让石亓更加慌张,他既看出薛凌和石恒说话的神态与当晚在齐府一般无二,一个可怕的想法就直冲脑门,挥之不去。

阿落,是不是在想着要杀了大哥?

当年的平城是何事?

此地离梁国京都千里,三年之前,阿落为什么会在平城?

她就竟是谁,与拓跋铣有何渊源,又和羯族有何纠葛?

安城的粮草,京中的欢喜,甚至,这次的救赎,他怕从头到尾都是薛凌的算计。

更怕的,是自己腰间那枚骨印,拓跋铣的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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